☆、章八
[八]
在大街上随着人流,铁手追命两个找到此间看来最繁华的酒楼,去柜上一问,果然亦经营着留客住宿的生意。上楼进房,单炎和于阿逢分毫没有要睡觉的意思,玩兴来得猛,忽然在那间不小的屋子躲起了迷藏。
初时铁手和追命怕他俩磕碰着,眼珠还紧随他们窜来跑去,没一会儿便觉头晕眼花。
“二哥,我不成了。”
“哦。”
铁手愣怔答应着,视线跟着单炎去了花瓶后面。
总共两个人,你躲我捉,我躲你捉,竟然不亦乐乎。
而且很快于阿逢发现了必胜的机巧,但凡她往追命身后匿起来,单炎便决计不敢越过追命来捉她,甚至于看都不敢看追命。
被人强行当作了家具摆设的那人没多在意,铁手却渐觉不妥。
于是于阿逢又躲时,他便伸手往追命身前身后各一提,拽住那俩的衣领拎到了自己旁边。
“恩公?”
“单炎,我早前送你们来,见到庐员外时,说过什么?”——这事铁手惦记了一路,就是没想好当不当讲。
男孩子瘪瘪嘴:“恩公说,可以害怕卢老爷,但不许嘲笑他相貌。”
“小炎哥又没笑他!”于阿逢张口就驳,刚对上铁手的眼神立刻改了口,嗫喏道:“就是不敢瞧嘛……”
铁手没有生气,神情也仍旧温和,但她看去就已知道恩公失望了。她不晓得怎会有这感受,只明白看进铁手眼里的一刹那,自己也难过起来。
那目光中并无责备,反而很关怀。
“单炎阿逢,听我说,躲闪害怕和当面取笑人家都是一样的,专门去刺痛短处或是伤处,这样不好。你们往后还会遇见许多的人,莫要单凭样貌草率决定那是好人或是坏人,要是心里当真害怕,便离远些瞧,悄悄地但也仔仔细细看他举止操行,再想这人能否成为朋友。”
铁手的一双大手按在了两个孩子瘦小的肩头上:“这些话要记住,有不明白便找人问,若是不想问,自己琢磨也并非不可,等你们年纪再长一些,大概就会懂得了。”
他没法叫两个孩子不去根据形貌判断人的善恶,却又实在说不出慈眉善目的便是好人、满脸横肉的一定大恶这样的话来。但无论如何,无论一身的伤病残疾是怎样得来的,被人当作异类怪物那般对待,心里总不会快意。
或许有些人承受这样的不快正是该受的惩罚,他应当自己有数,旁人还非要去嘲确是不妥,便是大奸大恶之徒以命赎罪,让人心大快的也不该是刀起头落的那片刻场面。
怪只怪卢长生端的不是个好例子,都已经自食苦果成了现在的模样,竟还不知悔改继续作恶。
“你们也怕大伯?”
铁手把追命转了半圈,正对着单炎和于阿逢。
“我不怕啊,小炎哥嘛——”于阿逢抓住单炎捂住眼睛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咿胆小鬼!”
追命刚想趁势唬一唬单炎,猛然瞥见铁手郑重的神色,当下清清嗓子,扣住那小子细弱的手腕直接不叫他动弹。
“我很吓人么?”
追命不必再装成江湖草莽,嗓音语气和白日里判若两人,他又着意轻声细语地问,听起来便像月夜竹楼之上隐约穿廉而过的泉吟松涛。
很轻,却有苍劲的力量。
清清飒飒的声音钻进了单炎的耳朵。
他摇摇头:“你不吓人,但你的疤……”
——怪吓人的,弯曲曲老长一道从耳根到嘴角。
“哎,不得了,咱们想到一处去了,这疤多吓人。”
单炎傻愣愣的,也忘了挣出手来遮眼。
“…啊?你自己也怕吗?”
追命给他使着眼色瞄了瞄铁手:“怕,当然怕了,可是你恩公说不许怕,我得听他的,只好当这疤没有,时间一长,竟然还真不觉得吓人了。”
“真的有用啊…那我怎么当它没有?”
单炎忽然想起来继父送自己到一户人家娶他们已经过世的小姐时,娘亲看他的眼睛。
笑起来格外漂亮,可是有那么重的思虑。
面前这伯伯肯定和娘想的不一样,但他就是觉得像。
像极了。
——不能让他伤心难过。
“小炎哥!你看他的眼睛啊,肯定不怕了!”
“我在看。”
他果然就老老实实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看起来。
追命哈哈大笑,把单炎抱到腿上:“小炎小哥,你这样盯着,我等会儿要害臊。”
单炎不理,看看追命瞧瞧铁手,若有所思地喊着于阿逢说道:“没有疤的恩公是好人,有疤的大伯是恩公的朋友,那也是好人,逢逢,你看,原来有没有疤都可以是好人。”
“这道理还要你教我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