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各位大叔大婶关于蔺公子的猜测虽然差着十万八千里,但对于另一位新郎的来历却并没看错,他确是这金陵城中最大南风馆猗竹园的小倌。风尘中人无名姓,被卖进猗竹园时老鸨给他取了个“瑾”字做花名,他从此就是小瑾、瑾儿,十六七岁当红时,也有人唤他一声“瑾公子”。
小瑾年前及冠,在南风馆中已当不得这个“小”字,他也算不得什么绝色,又不会琴棋书画,所以门庭冷落,这碗饭眼看着就要吃不下去了。他手中虽攒了点钱,给自己赎身不成问题,可是赎身之后就连离开金陵的盘费都不够,更别说他从小就被卖入这风月行当,不文不武,身无长技,离了这里要靠什么吃饭?
可是不离开,就只有在这猗竹园呆一辈子,等再过几年彻底卖不动了,降格做馆中的龟奴仆从……
小瑾正彷徨不知前路,救星忽然从天而降。此刻站在他身旁这位蔺公子到猗竹园喝了两次酒,每次都要几个年纪二十上下的小倌们相陪。第三次就提出要替他赎身。
小瑾一开始是拒绝的,他当然没自大到以为这样一个通身富贵fēng_liú气派的公子爷会对他一见钟情,连碰都没碰他一下,便要替他赎身。
他以为这是有钱人一时兴起的新玩法,并不愿跟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走,免得等人家腻了被扔在什么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幸好蔺公子是个既通透又爽快的人,立即明白了他的顾虑,告诉他不必担心,替他赎身只是要请他帮忙演一场假成亲的戏。戏演完马上给他一大笔银子,连新在城中买的宅院也一并赠与他,然后大家银货两讫,再无瓜葛。
小瑾想了想,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这一杯酒钱就够买自己一夜的公子哥费心哄骗的东西,这件事对自己来说根本是百利而无一害,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只提出了一个条件:假成亲那天,要八抬大轿全套鼓乐,光明正大地将他从猗竹园“迎娶”出去。提这条件时他也很忐忑,毕竟娶一个小倌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谁知蔺公子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就应了下来,然后像真的明媒正娶一样,不但花轿彩礼,连喜娘傧相都按规矩请足了,大张旗鼓地将他抬出了猗竹园。
小瑾透过轿帘的缝隙,看到围在两旁目送他离开的园中众人脸上形形色色的表情,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扬眉吐气”。
他对蔺公子本来没多少好感,虽然他样貌英俊,一双含情带笑的桃花眼十分勾人,但按照欢场惯例,越是这般皮相好的越没良心。他虽然许给自己许多好处,那也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可在轿子抬出猗竹园大门的那一刻,他忽然真的对蔺公子生出几分感激,暗下决心要替他办好这件事。无论他假成亲是为了什么,自己总之尽心尽力陪他演到最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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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吉时将近,小小的院子已宾朋满座。门外巷中忽然传来马蹄得得之声,原本在与一位邻居寒暄的蔺公子立刻迎到了门口,素来从容洒脱的步子带上了几分急迫。小瑾好奇心起,跟了出去,只见来者共有两骑,其中一个白衣轻裘,远远向着迎出门的二人含笑点头。冬日天黑得早,此时又还没几户人家点灯,巷中光线甚是幽暗,可那白衣人这一含笑,小瑾竟无端端觉得眼前一亮,仿佛天上那轮尚未升起的明月从某个凡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照在这人身上,镀得他周身光华莹然。小瑾一时间竟不由看得呆了,直到他们走到近前下马,才注意到和他同来之人乃是个高大魁梧,虬髯豹眼,形貌十分威武的汉子。
就听身旁蔺公子低声抱怨:“你们就不能早点来?”
那白衣人微笑道:“急什么?又没误了吉时。”
他说着伸手去解大氅的系带,小瑾忽觉眼睛一花,白衣人跟前竟凭空多出个人来。小瑾被惊得退了一步,仔细看时,见那人也不过及冠年纪,痩削挺拔,比他整整高了一个头。单论五官之俊美无铸,此人恐怕犹在那蔺公子之上。只是神情冰冷,一双眼千尺寒潭一般,叫人望而生畏。
他落在那白衣人身前,抬起一只手按住了他手,另一只手上却托着个大红锦盒,一字一顿地道:“不、许、解!”
白衣人苦笑:“飞流,苏哥哥如今身体很好,不必……”
那人却不听他说完,撅起嘴道:“不行!水牛、说、着凉!”
他这一撅嘴,浑身冰寒顿时消融得无影无踪,满脸孩子气的撒娇神态,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一旁那虬髯大汉呵呵笑道:“飞流说得对,不能解,当心着凉。”
那白衣人无奈摇头:“你们真是……”转眼看向站在门首的小瑾,举手施礼道:“这位想必就是瑾公子了?敝姓苏,这位是蒙大哥,这位是飞流。你和蔺晨大喜的日子,我们来晚了,待会儿自罚三杯。”他连自己名字都未透露,可这番话的语气之真诚柔和,硬是叫小瑾没办法去介怀这一点,呆呆还礼道:“哦、嗯,苏公子……不必客气。叫我小瑾就好。”说着瞥了自己“夫君”一眼,心道:“原来你叫蔺晨。”
苏公子轻推那犹自牢牢按着他大氅系带的青年,“飞流,把礼物给瑾哥哥吧。”
飞流这才转身,双手捧起那锦盒送到小瑾面前,嘴里说“恭喜”,可脸上的神色又恢复了冷冰冰毫无温度的模样。蔺晨从旁一伸手接过锦盒,掀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