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太子与太子妃的长女,从出生起就受尽宠爱。若说幸运,这份宠爱让她比寻常人得到更多的自由与机遇,却并未养成娇纵的性子。若说不幸,也是这份宠爱,让她至死,恐怕都带着一团难得的“傻气”。
沈良仪不爱女红与读书,倒喜舞枪弄棒、长刀骏马。而她那豪爽奔放,热血心肠,直来直往的性子,不似亲生父母,反像她从小厮混一处的谢家幺子。
是了,良仪虽为女子,但无论太子还是旁人,从未只把她当做被宠爱的女儿或者是公主来教养。她有不输男人的自尊心与倔强,更不用提那份由皇家血脉刻在骨子里的傲然。比之谢淇奥,沈良仪更不能、也不会向沈从照低头。当初谢家把她送走,怎该期待她会隐瞒身份,忘记仇恨,在民间委曲求全地平安度过一生?
至于谢家选择为何是良仪而非她的亲弟,谢淇奥白着脸——全因他的私心。
当年沈良仪不只是太子的掌上明珠,也受极谢家三子的宠爱。谢淇斐年长,几乎可做她的父辈;谢淇铮与她年纪相近,可惜太熟,只成打闹时的玩伴、武学上的老师。
唯有比她大几岁,又是肆意fēng_liú年纪的谢淇奥,轻易勾住了良仪的目光。
小姑娘那藏不住的情愫与薄弱的防备,轻易就被谢淇奥看破了。可他待这个公主如同亲妹,从不曾有多余的心思,知晓她的爱慕也只觉得惊讶。
太子事发后,谢淇奥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让沈良仪活下去。也许是因为想要留住太子的血脉,或是不忍见她早夭,又或是因为无法回应那份感情的愧疚,复杂的情感混杂在一起,造成了谢淇奥难得强硬的态度。
慌乱之中,谢家跟随了他的选择。
如今想来,沈良仪浪迹西川,与谢淇奥被囚于宫中,又有何区别?他们是同类,眼见至亲被戮,不得报仇,被迫强咽屈辱,狼狈活着。这样的滋味,远比死亡更加不堪。
谢淇奥是因为沈从照的强迫,那么沈良仪呢,她如此遭遇,因为什么?
自己的心软,自己的善意,无端变成了折磨人的东西。在这一点上,他与沈从照,谁更自私?
可喜,她现在解脱了。
谢淇奥跪在坟前。他的膝盖已经肿胀酸痛,想来无法凭自己起身。在宫中与沈从照纠缠之时,良仪一度是他最后的希望,只要良仪活着,再不济,太子的血脉也被保存下来。
可当得知她的死讯,谢淇奥发现自己虽然悲哀,但却并非顾忌这些。血脉、后人之事皆为虚妄,沈良仪本也不是为了它们而活。真正让人绝望的是,哪怕沈良仪已被自己的国家、皇族所抛弃,她的身体逃走,灵魂则永远带着桎梏。
反而死后,一切才都消散。
无名无姓,无根无据,自在飘摇。
这样也好,谢淇奥微笑地想。
他一直想死的,活着于他没有半点意义,不过是重复的呼吸,甚至是煎熬。
自己至今活着,也许不只是沈从照阻拦——自己不配死。
就当它是一种惩罚,一种手段。
我不是想活下去。谢淇奥默默道,但若真的恨一个人,选择死亡实乃下策中的下策。唯有活着,才有恨的可能与报复的手段。这最后一点的希望,怎么该被自己放弃?
哪怕谢淇奥感到了不同于过去的那种孤独——从前尚有窗外一点透亮,现在却彻底不见光。
既然只有一人,那自己便独行。
☆、错愕
谢淇奥是扶着鹤书下山的。出寒隐寺大门时,谢淇奥微微朝院中的住持颔首,似乎是想说什么,不过最终没有张口。
鹤书见他面容平静,并没有太多伤心神色。她不知谢淇奥来看的是什么人,但可知与他关系必定非比寻常,否则沈从照如何能够让公子出宫。
谢淇奥行到山脚下,见云祥正站在马车边。她看到两人的身影,似乎颇是惊讶。“却不知公子这么快便能下山来,奴婢本以为得在寒隐寺留下来吃顿素斋。”她打开车门,一边扶他上了车,一边笑道。
“也没什么好多停留的。”谢淇奥倚靠回座位上的软垫,“我有些累了。”
云祥听他这么说,就不再多话。她关上车门,坐回车夫边上,一行人晃晃悠悠又往皇宫驶去。
回去的路上,谢淇奥一直闭着眼睛养神,左手食指曲起压在太阳穴上轻轻揉压。半梦半醒之间,车外的喧闹声猛然将他拉回现实。
车又经过了朱雀大道,而街两旁显然要比早晨他们去时更加热闹。谢淇奥掀起了车窗上的帘子,忽而道:“停车。”
马车最终止步在糕点铺与首饰铺之间,云祥走到车窗边,轻声问:“公子怎么了?”
谢淇奥转头看向正在打开食盒的鹤书,道:“你不是想到宫外的街上看看的么,下去吧。”
鹤书和云祥皆是一愣,“啊?”
“一个时辰,够不够?云祥陪你去,若是想买什么,银钱直接叫她付。”谢淇奥重新瞌上眼睛,他手覆在肚子上,眉头不时微皱。
车中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直到云祥出声道:“谢公子,这恐怕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谢淇奥轻笑,“我不下车,你只带鹤书去便可。”
鹤书在一旁轻声唤道:“公子……”
他不听侍女那语气中淡淡的恳求之意,只道:“放心吧,就算马车周围没有沈从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