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没读过书,也不会取名字,直到八岁还只是称他们老大和老二。就是这一年,庄稼遭了蝗灾,一家人食不果腹,一个馒头掰成四块吃,方圆几十里,饿殍遍野,哪里都是腐败枯瘦生不如死的人,活活被蛆虫和乌鹫,咬断了最后一口气。
有一天,母亲含着泪,手掌中攥着两张小纸条,她红着眼眶,笑着说道:“儿啊,娘还没给你们取名字呢,娘晚上将它们放到你们的枕边,第二天醒来,若是笑脸,就叫凌拾,若是哭脸,就叫凌弃,好么?”
弟弟开心地拍手说好,他期待地看向哥哥,却没有见到他的笑容。
那天夜里,弟弟沉浸在即将获得名字的喜悦中,却不知从此以后,“凌弃”这个名字,成为了家人留给他的最后念想。
哥哥没有告诉他,他听见了父母的对话,他偷看了自己枕下的纸条,一张哭脸。弟弟在熟睡,他犹豫了,可他还是沉默地交换了,什么都没有说。
让八岁的孩子离开父母无疑是巨大的刑罚,他想,凭什么是我?为什么不能是他?
凌拾跟着父母奔波了两年后,父亲因肺痨而死,又过了一年,心力交瘁的母亲也死了,临终前攥住他的手,气若游丝地说了两个字:找他。
凌拾找了,找到一具尸体。
最穷的时候,父母也没想过卖掉那两条小鱼,他们指望这两块不值钱的玉坠能让养父母善待自己的孩子,殊不知这两个孩子也是固执的人,死了,都不愿放弃这曾经相濡以沫的珍贵羁绊。
“阿弟,你恨我吧!求你了,让哥好受点…求你了…”
“不要。”凌弃摇着头,眼眶中闪烁着深邃的星光,“我已经死了…”
除了爱,恨啊憎啊嗔啊痴啊,以及活着的痛,都伴随沙漠的黄土,飞逝了。
我早就忘了,你也忘了罢。
他用力扥了一把哥哥的手,“回家。”
回家,我唯一的执念,就是带你回家,就是等你回家。
凌拾仰望浩渺的月,满月,宜团圆。
他喟然长叹,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弟弟的头,“阿弟,哥背你啊。”
“嗯!”
他跳上哥哥的后背,灿烂得好似没受过伤一样。
“回家。”
冉小安看到他们回来,二话不说便冲了出去,方槿听到那不时传来的微弱的铃铛声,神色一黯,顿时猜测出八九不离十,紧随其后追了过去。
血已经干了,岿然不动的身躯仿佛入了定,僵硬的嘴角挂着一抹释然的微笑。方槿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勇敢的,洒脱的,毅然决然的,仿佛这把要了他的命的短剑是一剂治愈毒瘤的良药,苦口,却救赎。
“要如何?”
“埋了吧。”
“嗯。”
方槿怔了许久,喃喃问道:“你说…他快乐么?”
“比活着快乐。”
“那就好。”
“他们算是福气,很多人,生不能同眠,死亦不能相伴。”
“那孩子…不容易吧?”
“何止是不容易。”冉小安眺望着喧嚷的山村,淡淡地笑了笑,“这里本是乱葬岗,奴隶,娼妓,死囚在这里自生自灭,没有人记得他们。每个人都是笑着的,可每个人的内心,何尝不都是悲凉?快乐?他们不知道快乐的滋味,只能照葫芦画瓢,依托在稻草人的脸上。凌弃…”冉小安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下去,“他被人贩卖到蛮夷边境,活得连畜生都不如,三个铜板便能睡他一次,到后来,三个铜板也不用了…”
“别说了!”方槿呵道,他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别告诉他哥哥。”
“我没那么多事。”冉小安仰起头,“他都向前看了,我们更没有必要拘泥。”
“嗯。”方槿吞下一口酸涩,还是问道:“小安,我能问吗?你为什么帮他们?”
“失去哥哥的痛,我懂。”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若是天可怜见,我救了他们,是不是能将哥哥还给我?
“小乐和段溪还在等我们。” 他怔了一会儿,抱起凌拾的尸身,还是那般波澜不惊的语气,“回去吧。”
“好。”
一路无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冉小安没有告诉方槿,他想起来一件事。
创造这个幻境的时候,他曾经问过这些鬼魂,你们既然这么怕光,那我就遮住光好了。
谁知鬼魂通通跪下哀求他,我爱那危险的太阳。
正如爱那曾经伤我至深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哇咔咔,上2500了,就双更吧~
谢谢大家!
老天保佑,下一章能过审(ノへ ̄、)
第68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双更二)
冉小安将凌拾塟于院内的枣树下,没有人流泪,没有人难受,最多不过是,怅然若失。
方槿以水代酒浇下了一碗,极力克制着喉头的哽咽,哑声说道:“凌弃,不对,现在该称你凌拾才是,你与我相伴二十年,名为主仆实为朋友,我以为你总要打声招呼再走才是,你也忒不知礼,我又不会拦着…”
段溪看到,他的眼眶红了。
“也罢。”末了,他莞尔一笑,“欺负我看不见你,我也不与你计较,唯愿你…余生安好。”
“他说,谢谢你。”
“莫要提这些没用的。”方槿摆了摆手,“此后我无能为力,他们兄弟二人,还请你多照拂才是。”
“我尽力。”
方槿冷眼俯视着简陋的墓碑,手指从那木板的棱角旁无力地耷拉下去,终究还是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