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庙在此,我在他们生前不能尽孝,现在便是为了他们的四时祭扫奉祀,我也得登极御天……”他沧桑的微笑,看着黎儿,道:“放心吧,人活在世间,总得往前走……无论是我,还是你,都是一般……”黎儿已经跪倒在他脚下,低头不语,只有几滴泪珠滴在凌琛厚重的冕服下摆之上,将那深青色的锦缎洇成重重的浓黑。
凌琛挺直了身体,正要令内侍宣召早已等候在外的天子仪仗,沉重的殿门忽然打开,一道阳光洒了进来,内侍在外禀道:“皇上,鸿卢寺卿方文述大人道有要紧事陛见。”
凌琛有些诧异地皱了皱眉头,道:“方文述,有什么要紧事?”想着方文述暂领鸿卢寺,此次大典来的四方夷王又多,当是有些手忙脚乱。一个不慎便是邦交不和,便点头道:“宣。”
方文述被内侍引进殿来,他历经诸事,已历练老成,再非当年的年少轻狂书生,但是此时依旧微微喘气,带着惶急惊喜模样,向凌琛拜倒,道:“求皇上恕臣擅入之罪,南越国有重宝贡入,增辉典礼,臣不敢怠慢,呈至御前。”
凌琛已经推开了扶着他手臂的内侍,目光定定地看着一个身着南越武将朝服,以青铜重盔覆面的高大的身影,捧着金镶玉嵌的宝盒,在殿外的光影披洒之下,仿佛天赐一般,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
方文述看一眼黎儿,再拜道:“皇上洪福,天子玉玺归国,敬奉御前。”
第90章 岁月多少
凌琛当年朝觐长安时,曾经非常胆大包天,非常大逆不道地认为太极宫前以水磨青石铺就的龙尾道只用来在国家典礼中入百官朝参,实在是太过暴殄天物,于是暗下决定,待哄得老皇帝龙颜大悦任他求赏的时候,他便要在阔大庄严的龙尾道上纵马奔驰一回,非在漏壶十漏之内跑完全程不可。
独孤敬烈知道了他的歪心思,根本不与他唠叨什么国家法度皇城庄严,直接下令将北平府侍卫的马匹全部扣在将军府马厩之内,由将军府马夫监管;且传令御苑六闲:若滦川公要调用皇家御马,一律要武德将军手令,方能放行。凌琛暴怒之下,在练武场上跟他大找麻烦,打了个昏天黑地,但是打来打去也没能胜出一招半式。凌琛一门心思地想要翻盘,挖空心思地琢磨起了独孤敬烈的武功破绽,早把在御道上跑马的心思又丢到九宵云外去了。
现在他在赤缨金络华盖之下,随着仪仗鼓乐,步上朝阳初升的龙尾御道时,却突然忆起了这件尘封已久的往事,立时肆无忌惮地想道:“要是现下小爷拉马在这上面跑上一圈儿,能气死多少人?”
但是此时的太阳在太极宫前冉冉东升,映得平滑如镜的地面光晕灿灿,天子华盖上缀的赤缨朱授被照耀出万道红光,身着黑红双色冕服的凌琛缓缓踏着在自己面前铺开的殷红光道前行,赤舄踩上丹辉流转,如他一路行来的沙场血色;帝王功成,万骨铺就的琉金御座,就在御道尽头的丹霄之上,太极宫正殿之内。
凌琛想他大约是再也不能在这条御道上任性妄为的跑马了,命运仁慈地给了他快乐自由的童年与少年时代;却在他猝不及防间劈头盖脸地将厄运一古脑儿地砸在了他的身上;忽而又转过一副谀媚笑脸,将天下尊荣铺成了这条血红色的道路,拥着他身不由已地一步步踏将上去。命运的反复无常令他心悸,这条朝阳初起的森严御道,终不是故乡夕照明媚的燕山。
可是以前伴着他看燕山夕阳的他,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
独孤敬烈等人在蛇夷岛外遇上台风,本是九死一生的,幸而他们所乘船只上的水手,尽是陈昭德与明安郡主逃难出来时带的两淮军丁,操船水性精熟,因此总算没在狂风巨浪中倾覆。但是浪涛将他们席卷到了外海,一路向南,竟被吹到了雷州一带。
众人费尽艰辛上岸,又遇上当地土人杀掠。幸而独孤敬烈当年征伐此地,熟悉地理,识得当地土话,又指挥若定,方带着众人逃出生天。待得长途跋涉到了雷州府内,却正好听说了燕王凌琛派兵护送南越王子赵祁回国的消息。独孤敬烈何等明了时局,立时懂得了凌琛玩的是“郑伯克段”之计。雷州府内的守将本来也是独孤一党,正是满心张皇不知往何处去的时候,独孤敬烈化妆求见,教他与赵祁取得了联系,为赵祁在南越国内又增一股势力。
赵祁连得强援,腰杆更硬,南越王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只得应了他的要求:封他为大司马,率使团到长安朝贺燕王登基。独孤敬烈乘机也混入了他的使团当中,一路小心护送传国玉玺,回归长安。
面对着怒海狂涛,看着前路关山万里,他只是想着要回到他身边。
卫队仪仗,鼓吹旗阵一列列地在凌琛面前缓缓分开,千万甲士肃立丹陛,文武百官拜伏尘埃,四方来宾低首亟拜,惟他独自一人迎着朝阳,慢步登上太极殿阔大的石阶。每一阶仿佛都是一桩往事,一部书,一寸寸不能再回首的记忆。
御座之前,丞相奉诏,将军卷帘,尚宝卿捧着御宝,正等着跪奉至新帝御前。
凌琛看着那自祖龙以来绵沿百代的天子御宝呈至自己案前,忽地展颜微笑。整个帝国都在他的微笑中叩拜下去,山呼海啸万众顿首,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凌琛微笑,心道古往今来的帝王,有几个能活到百岁的?他笑对那自黄河岸边,燕山深处,长安城墙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