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掉下悬崖前给了我一根救命的绳索。绳索上涂满了油,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我必须紧紧攥着绳子往上爬,一刻都不得松懈,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晚宁,我一直想着要来找你。”墨燃抬起眸子,望着他,“所以我才能回来。”
头顶的灯笼摇曳,楚晚宁看着对方漆黑深邃的眼,竟觉得胸腔里柔软的不行。他至今仍不习惯这种软弱的感觉,忙把脸转了开去。
墨燃笑了:“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嗯?”
“蝶骨美人席是半魔。在魔门打开之前,这种重生之法对我们也不适用。”墨燃道,“是因为吸收了魔气,得了力量——不然我们也仍旧是r_ou_体凡胎。而且我这具躯体的心脏本来已经毁了,得到了魔息之后,我觉得那种力量比灵核之力强大得多,才认为自己或许能借此回天的。”
楚晚宁道:“所以你让我走的时候,其实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重生……”
墨燃看着对方微微眯起的眼睛,这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不禁有些慌乱,轻咳着想岔开话题:“哎,这鱼不错。”
楚晚宁哪里会上当,盯着他:“如果你最后没有回来。我到南屏山,看到的也还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听到他语气这样沉闷,墨燃有些受不了了,低着头咬唇沉默一会儿,而后抬起脸,“对啊。”
“……”
“我舍不得你死。无论我是否活着。”
看楚晚宁眼尾微红,似乎是痛楚又似乎想要发怒,墨燃伸出五指握住他在桌上的手,握在掌心中揉搓着。
灯影浮华中,他微哑地说:“我知道那样做或许是骗了你,但是哪怕因此被你记恨,被你责怪,我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他说着,蓦地合上了眼睛,睫毛颤动。
“我已经看了两世了。”
楚晚宁紧绷的背脊慢慢缓了下来,捏紧的指节也逐渐失了力道,只是眼尾仍是红的,有些s-hi润。
咕咚锅的蒸汽氤氲浮起,炉子里的清汤冒着细小的泡。这一片来之不易的尘世烟火中,墨燃握着楚晚宁的手,与他十指交扣。
他说:“我那时候想,如果我真的赌输了。我可以等你……十几年,几十年,如果你成仙了,等你几百年几千年也可以。”
“……”
“人间很好。晚宁,我不要你殉我。”
忽然锅里一个沸腾的泡泡破了,有些滚烫的水ji-an出来,恰好ji-an上楚晚宁的臂腕。这种星星点点的热水花当然烫不伤人,但他还是反s,he性地蓦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继而低下了头。
低完头之后又觉得自己应该更坦然些,于是又硬着头皮抬起头,瞪着对面那个不知好歹任性妄为的逆徒。
墨燃被他的举动逗笑了:“怎么了?一会儿瞪我,一会儿瞪桌子的。”
楚晚宁正想说些什么,这个时候通天塔的晚钟声响了起来,自巍峨山巅飘落山下,回荡在热闹的无常镇夜市。
“糟了。”
一算时辰,楚晚宁脸色微变。
时辰交替的节点到了……
他蓦地盯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男人,见那个刚刚还笑嘻嘻男人忽然合上眼睛,心中一阵焦躁——
自从墨燃复活以来,每隔三日一到子时,踏仙君的意识就会重新占据这身体,要到第二日深夜才会消失。
出现这种情况,大概是因为属于踏仙君的那缕识魂与另外二魂七魄分离久了,意识上很难融为一体,所以哪怕如今魂魄已合,也会隔三差五地在子时进行变更人格。
果然,片刻之后,当墨燃再睁开眼时,那双眼睛的光彩已然变幻。
踏仙帝君缓然抬起英俊的面庞,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具躯体,可他神态里就是会少去那么几分正气,添上些危险又神秘的邪佞。
踏仙君咧开嘴,唇齿森森,笑得张扬又肆意:“唔……三日未见,晚宁可有思念本座?”
“………………”
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碗筷,还有吃到一半的咕咚锅。最后,前任人界帝君的挑剔目光落到了破破烂烂的街边木椅和明显十分逼仄的油腻饭桌上。
——那些对墨宗师而言是人间烟火的东西。
对他而言……
“小二!给本座滚过来!”
“墨燃你坐下!”
这样一闹,忽地惊动了周围的食客,众人纷纷回头,忽有人道:“啊!……那是不是楚宗师?”
“咦?墨、墨仙君好像也在?他不是死了吗?……谁来揉一揉我的眼睛,我该不会是瞎了吧……”
“你没瞎,我也看见了。”
有小姑娘尖叫起来:“啊!真的是墨仙君!!”
过大的动静惹来了路人的注意,越来越多目光朝他们投过来,甚至有人已经完全认出了他们,楚晚宁黑着脸,一把拽过还在嚷着“桌子这么破,怎么能吃饭?你有没有搞错!”的踏仙帝君,趁着还没有更多人涌过来,就一片j-i飞狗跳中召出御剑,仓皇逃离。
升入高空中时,楚晚宁才总算松了口气。
月色清朗,劫后余生。
一切都很好——如果不是踏仙君还在他身后暴躁乖戾地哼唧着,不满地说:“墨仙君有什么好的?”
“……”
“一群刁民!为什么他们都只记得墨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