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食量不大, 又或许只是比较能克制。将琴酒给的碟子里的东西吃完, 他便放下筷子,礼貌地向琴酒及其身后排排站怨念冲天的妖怪鞠了一躬, 窘迫地在身上摩挲着,好像想从破得连补丁都不好打的衣服中摸出块金子当饭钱。
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琴酒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品种”的妖怪,彬彬有礼, 还懂得为嗟来之食而难堪。比起自己身后那群不找四六, 脑回路永远不在谱上的大妖, 他更像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 可惜半途家道中落的人类。
“不用付钱。”诸般念头算计在肚子里转了几百个弯, 琴酒在孩子顶着红得快滴出血来的脸弯腰道歉前按住他的肩膀, 暗暗加力不让他动弹,“这是妖怪餐馆开业前的试餐, 免费……就是免除费用的意思。”
孩子睁大眼表现出极大的惊讶:“妖怪……餐馆?专门为妖怪……”
“是, 专门接待妖怪的餐馆, 我是老板兼掌厨。”头也不回地往后指了一下, 琴酒的目光游移在孩子身侧, “他们是我的伙计。”
被说成“伙计”,最有意见的当属茨木。虽然他并未听过这个词,但结合琴酒的动作和餐馆属性,猜也能猜出一两分,顿时就要反驳,却让头昏脑胀的酒吞熟练地捂了回去。
孩子满脸“还有这种c,ao作”的震惊和茫然,恍惚揪着衣角,良久,才回过神来。
“你……你不是人类吗?为什么要开妖怪餐馆?还有,还有……”
还有,为什么你可以跟那么多妖怪和平相处?甚至他们还隐隐以你为尊?
“妖怪和人类在我眼里是一样的,所以开妖怪餐馆和开人类餐馆没什么区别。”撕下两只j-i腿扔给大天狗,在玉藻前委屈巴巴地凑过来时,琴酒又往他嘴里塞两块红烧r_ou_把人哄好,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说的是大实话,而非没事儿装逼。
“是……吗?”孩子的目光追随着兴致勃勃啃j-i腿的大天狗和咀嚼着r_ou_块的玉藻前,眼睛闪了闪,涌出不知缘由的羡慕痛楚。这两种情绪彼此交融,像n_ai油巧克力糖般甜苦交织,只是他自己毫无自觉。
琴酒一看,知道自己把人留下的事有门。
于是他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把烤好的j-ir_ou_削成薄片,卷进抹了酱料的葱花粗面饼里,递给快将自己后背望眼欲穿的书翁,随口询问:“我看你情况不怎么好,你有要去的地方?如果没有的话,我这里缺人手,你想不想留下当个打杂的?”
被“缺人手”的妖怪向他打出了怨念攻击,他视若无睹。
有五个大妖相随,无论琴酒想干什么,哪怕他打上皇宫一统日本也不是难事,所以“缺人手”显然是句摆明车马地胡说八道的话。
奈何那孩子活得长却心性单纯,又因常年生活在避世之地,对妖怪的力量也不甚了解,傻乎乎的就信了琴酒的邪:“可以吗?我的确……无处可去。”
记忆尽头是堕落时惨淡的天空,新生命的开端也并未给他带来多少美好的印象。他的经历乏善可陈,又跌宕起伏,能被记住的东西寥寥无几。唯有一点他想得格外清楚,他厌倦了这种颠沛流离的漂泊。
如同一尾浮萍在浩瀚湖泊里无根无依,他没有可缅怀的,没有可追随的,百年如一日的孤寂是暗藏荆棘的草丛,无一处棱角,却步步伤人。
生活美满安稳,或者有人陪伴,有人依偎的妖或人,是很难理解孩子的感受的。
但是,无法感同身受,却不代表不能伸出援手。
“可以。”看不穿孩子眼里百年寂寞交结的迷雾,琴酒也不以为意,用切成块状的j-ir_ou_卷饼堵回玉藻前的疑惑,一口答应,“不过你要想好了,在我这里工作,你能得到的报酬只有一个遮风挡雨的棚子和不会短缺的三餐。”
孩子定定注视琴酒,浮光掠影般的心绪在眸底错乱成诡谲的光影。许久之后,他轻叹一声,暮年老者的疲倦被稚嫩的童音抒发得淋漓尽致。
“那……你真的需要一个打杂的吗?”他这么问,问完了,眼神长长久久地停留在琴酒身上。
听到这个问题,琴酒的第一反应是:他莫非看出了自己在胡说八道?然而,在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半晌后,琴酒放下心来。
这孩子,想要的是一个留下的理由,别人给的理由。
“我需要一个打杂的。”于是琴酒面不改色继续说瞎话。
“嗯……我愿意留下,谢谢你。”孩子眼中飘忽的迷雾和心绪终于落到实处。
琴酒银链上的光也悄然隐去。
懵圈的只有不在状况的众妖和在状况却被挚友的手捂得死死的茨木。
……
琴酒的妖怪餐馆在一目连——那个吃了他套路的孩子——加入的第二天就正式开业了。绿津渡是书翁起的名字,被茨木刻成牌子挂在招待客人的棚子上,牌子最下方还雕了只栩栩如生的猪头,旁边是琴酒的名字。
和六百年后一样,这片地域生活着许多妖怪,而且绝大多数是战斗力不强的小妖。它们与人类毗邻已久,染上不少与人类相同的习惯,尤其是那些拥有化成人形能力的妖怪,如果不是被y-in阳师和巫女发现并驱逐,此时大抵还在城里陪自己的人类好友把酒言欢,寻欢作乐。
绿津渡的客户群体就是这一类的妖怪。
琴酒的手艺没得说,能用有限的调料把食物做得香飘百米,足够勾得那帮子在人类世界过得乐不思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