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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的拨号音,大约只持续了五秒左右。
「喂?厉……先生?」
意外的,那头是他认得的对象。虽只有短短几天,但回来之后他几乎忘记了这件事,名为沈沧蓝的少年当时答应他,回去找关于杨雨敏离家前一周的记录,而厉禹也表示过,如果有任何麻烦,都可以找他。
沈沧蓝打来了。
「那个,我翻到我国小……杨雨敏失踪前写的日记。不过找到的好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知道您会不会有兴趣?抱歉,这么晚打来。」
「没关系,你说。」
温润的嗓音带着同样的疲倦,找到又怎么样呢?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改变厉禹的决定,何况沈沧蓝似乎没有什么重要的发现。
只是,姑且听吧。关于杨雨敏的那些事。
那头的少年迟疑了下,厉禹也没催促。他看着头顶上的灯光,一只飞蛾被光线吸引、在附近不停扑腾盘旋。
「厉先生,您在哭吗?」
沈沧蓝顿了许久,突兀地问,这头的厉禹却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让那个小少年听出了眼泪的气味,但他确信,眼前的景物都还相当清晰。
飞蛾的翅膀扇动着,灯光映出了天花板上的木条。规则的木纹、细小的龟裂,狙击手的眼睛不可能轻易模糊。
他早用刚才的时间把一切都回想起来了。他这样的人,生活里只有工作和责任、脑袋里只有计算器与杀人相关东西,唯有做任务时心细、其余的生活都随便地过。他这样的人,无趣而缺乏感情的人,怎么会流泪?
「烟抽多了。」
厉禹良久才响应、同时自嘲似地轻笑了声。电话那端的沈沧蓝没再多说什么,伴随着「沙沙」的纸页翻动声,可以猜出手边便是少年数年前的日记。
耳边传来深吸气的声响,厉禹随即听见对方叹息般的吐气。
「八月底,那天雨敏跟我提到了一部即将上映电影、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看。我本来和他说好,约了隔月十四日,但在前三天又因为我姐姐临时找我参加她的活动,我拗不过她,就问雨敏电影能不能改天。」
「什么电影?」
「好像是……卖火柴。一部童话改编成的作品吧。卖火柴的女孩,小时候常听的故事,雨敏好像一直很喜欢。」
是啊,买给他的童书绘本,小九可翻到边角都磨圆了。厉禹「嗯」了声,上方传来「啪」的声响,他看见的飞蛾,正尝试撞着击灯罩。
「那部电影不是很卖座的样子。雨敏说,再等就怕它下档了,所以他告诉我他会自己去。」
又是纸页翻动声,沈沧蓝那头的背景相当安静。厉禹仍仰着脸,把手机贴在耳边,看小小的飞蛾一次次扑上灯罩。
「回来之后,雨敏一直闷闷不乐的。过了一周,他就不见了。以前也有一两次他自己去戏院,但他通常会和我分享内容。所以当时我问他电影怎么样、他只是塞了简介给我,我觉得有点奇怪。」
「嗯。」
「但雨敏后来看起来不太开心,我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今天找到日记才发现,好像就是那天开始的……」
沈沧蓝斟酌着用词,他小心翼翼地挑选能表达清楚的字句。殊不知听者已经无心专注于他叙述的事,那些理由、都不重要了。
「那天开始,他决定要离开。」
终于把要说的说完,沈沧蓝停住半晌,放低了声音,补上一句「就这样了」。卖火柴。厉禹默念了一次那部电影的名字,也许他该去租个录像带看看,但那也是他把小九送回去之后的事。
「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抱歉。」
沈沧蓝似乎欲言又止,可不成字眼的音节刚起头,又被他吞了回去。抱歉,也不知他指的是什么,厉禹没问,只是「嗯」地作结。他这头,啪!那只飞蛾在最后的撞击后、突然掉了下来。
他与少年没什么别的能说。他也并不清楚,沈沧蓝和几乎全然陌生的他对话、这样讲起自己的旧友,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都不重要了。
飞蛾落在他脚边,翅膀挣扎地拍动几下。厉禹转身踏回房间,从牠身上踩过,飞蛾便彻底失去生命迹象。
电话挂断。
☆、第五十六根火柴
第五十六根火柴
1.
厉禹以为自己没阖眼,可似乎他仍靠着床头挡板睡着了。再回过神,透过云层和雨幕的阳光刺痛眼皮,他睁眼,转头只见床上剩下揉成一团的棉被、与凹陷的枕头。
次日早晨,房间内已经不见小九的身影,他有一瞬的紧张。站起身,回过头却又在纱门外瞥见了孩子,厉禹刚握起的拳头很快地松开,户外开始下雨,隔着一道门,小九靠在平台的矮墙边、背对着他的方向。
走上前,厉禹「啪」地拉开门,另外一人却头也没回。清晨冰冷的风里,小九的肩膀顶着斜斜落下雨丝,也不怕着凉,自顾自地眺望着远景,他手上……
厉禹狠狠一愣,小九放在矮墙上的手指、拿着一根烧至一半的香烟。
他好像故意做给厉禹看的。以拇指和中指夹住烟身,食指弯曲,伸手把烟灰抖至墙外,动作令人难以置信得娴熟。
白烟飘散至雨中,小九吐烟,稍微从墙边退开了些。回过身、朝厉禹这头瞥了一眼,苍白的脸上木无表情,他又垂下眼帘,看着脚边晾了一夜的飞蛾尸体,把香烟凑到嘴边,猛吸了一口。
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