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缓缓站直身子,和善的面具层层剥离,某种潜伏在他体内的凶兽似乎正逐渐苏醒。那兽目露凶光,上下扫视着队伍里的每一个人,试图寻找一块下嘴的地方。
他从队伍这头走到那头,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时不时用靴子去踢他们的腿弯,或者狠狠推搡。如果有人胆敢晃动,就会立刻面临叱骂:“软脚虾来受什么训!”
他轻蔑地走过吴哲,在他白皙柔滑的脸蛋上轻轻拍了拍,不疼,但足以让人倍感耻辱:“怎么娘们叽叽的,扣两分。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撑下去的。”
吴哲终于忍不住了:“报告!”
袁朗的手悬空僵在吴哲的脸庞边上:“27说话。”
“请提供详尽的扣分条款,以供学员规避!”
“详尽的,扣,分,条,款。”袁朗不可思议地重复一遍,笑容浮起,不可捉摸。站在一边的辅助教官们,也都笑起来了,包括屠夫。他们哈哈大乐,好像刚刚听了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笑得连军姿都站不稳,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他们不知道的是,也可能他们知道但全不在意,学员们对他们残存的期待和尊敬,在这笑声中尽数化为乌有。余下的只有愤怒,怒火中烧,烧得头皮发麻,烧得跃跃欲试。
终于笑够了,袁朗厉声喝道:“扣五分!追求不存在的东西——愚蠢!”
在三个月选训的头半小时里,吴哲已经丢掉了十分之一的分数。他张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选择屈服。如果他想留下,就必须屈服。
学员们的面孔已经不仅仅是难看,他们死板着脸,咬紧牙关,纹丝不动,整个气氛不由自主地肃杀起来。
杀j-i儆猴功效卓著。
袁朗又突然停留在42号许三多的面前。看着小兵一脸的不可置信,紧张得渗出了汗,袁朗轻笑:“啊,这人我认识。齐桓,看我的面子,对他好点儿。”
齐桓问:“刚才扣掉的分要划掉吗?”
袁朗挑起眼,凑近这个憨直的兵,语声低哑,在人心头碰出回音:“要吗?”
许三多讷讷道:“不用。”
袁朗拍拍他的头,用一种很亲昵的方式:“那就不划了。”
这态度给了许三多一种错觉,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但你能不能对大家都好一点,你这样,别人,别人会误会你的。”
袁朗似乎被这话取悦了,口气愈发温和:“那我让你当教官好不好?”
许三多被安全的语气和危险的台词弄得有些混乱,脑子转不过来:“不,我不想当教官。我只想,只想说。你明明是一个很好的人,不应该这样对他们。”
袁朗把手中的帽子反手抽在许三多的头顶,重重地。脸色也瞬间y-in沉下来,大声道:“扣十分,自以为是,太过天真!”
为什么会是这样?每个人心里都在问,吴哲也一样。
这种人也配当教官?喜怒无常,赏罚不明,残暴虐刻。
一个不知尊重为何物,以折辱戏弄他人取乐的恶人!
吴哲认知里的恶,最坏不过“损人利己,因私废公”。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命运对他是如此慷慨,让他在24年的人生里从未见识过真正的“恶”。
和袁朗相比,他24年历经的所有不善加起来,不过清风拂面而已。
他心里一直强撑的某根弦,“嘣”的一下就断了,人尚未动,就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死死拽住。他瞥过脸,是41号成才。成才没有看他,目不转睛正视前方,但抓着吴哲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吴哲听懂了,成才在说: 忍住,不值得。
他们的动作很轻微,但依然被袁朗发现了:
“队列里拉拉扯扯的干什么!小两口啊~每人扣五分!”
成才的手“刷”的一下缩了回去。
吴哲很抱歉,对不住了,兄弟。
最后一个判定落下,袁朗冲齐桓打了个手势,开始了今天早饭前的十公里越野跑。
在部队里,跑步时为了气势,一般都会要求士兵们按照整齐划一的步子一齐跑,跟正步走时一样,脚踏地面,轻尘ji-an起,发出规律而动听的闷重响声,那是大地对他们的赞扬。若是齐声喊号时能震碎一两扇玻璃窗,那简直是能吹牛一辈子的事。
屠夫虽然没有要求,但这群兵王们还是习惯性地排着整齐的队列,一个跟一个,左脚跟右脚。因为怒火,大家奋力地奔跑,仿佛要把刚刚受过的气全部发泄在汗水里。脚步声比一般部队跑步时的频率要快很多,但依然整齐,没有一个人掉队,这就是j-i,ng兵的素质。
一辆吉普越过他们,出现在队伍前方,袁朗半个身子探出后车窗,举着一只扩音器:
“跑个步还踩点儿,你以为跳踢踏舞啊。别丢人啦!还兵王,新兵营的瓜蛋子都比你们跑得快!”
一腔血立刻冲上头,某人率先跑出队伍,一马当先,和吉普车并驾齐驱。
是成才。
有人带头,大家也就各尽其力,很快,队伍就分化开来。跑得快的先行一步;稳扎稳打的留在中间;吴哲知道自己体能不占优势,估摸了一下形势,放慢了脚步。四百米跑道,十公里总共二十五圈,要合理分配体力。
他抬眼看到许三多在身前不远,奋力追赶几步,捱到他身侧,正看到那憨小子的眼眶里打转的泪。吴哲肚里宽慰之词转了一圈,正要开口。
许三多盯着远处的吉普车,目光里突然绽放出坚定地光芒。他没有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