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在一个房间里,挤在一张床上,挤在一个被窝里。
素羽他大方得很,我们衣服小了,他立刻就差人去买新的——偏偏就是不肯多打扫个房间出来给我们分开住!
我真怀疑是崔叔闻搞的鬼。
因为他自从慢慢变大之后,就开始变本加厉地揩我……还有别人的油。素羽是不用说了,倚风给他调戏得都不敢变人了,就是青儿,每天都被他捏得哇哇大哭。
开始的时候我也懒得睬他——不就是揩个油么,又不会缺胳膊少腿。
再到后来,我不得不以骚扰制骚扰。
——他耍赖的时候我加倍耍赖,他耍流氓的时候,我就加倍地耍流氓!
他摸我一次,我就压住他上下左右摸个遍;他偷亲我的时候,我就把他按到墙上去啃个干净!
他干活的时候总是偷懒,还转挑些不费力的事情做,我劈了两年柴提了两年水之后才猛然发觉,我浑身的筋骨比崔叔闻的强壮多了。到后来我不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把他制住,让他爬都爬不起来!
几次三番下来,他就消停了。到了后来,他坐在我跟前,比从小念圣贤书的那些书生秀才还要老实端正。半夜呢,他也不敢乱碰我了,顶多是睡迷糊了的时候会把胳膊横过来,含糊不清地喊两声“救命”。我看他吓成那样,也就不跟他计较了。但更多的时候,他都是背着我,怀里抱着一方被角睡觉,老实得像只小狗崽。
所以渐渐地,天下太平。
插曲也是有的。崔叔闻偶尔还会哀叹那么一句:“我那时一定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那样缠着你……话说,从前咱俩都那样了你还对我没感觉……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着么追着别人哪,太失败了,太打击了……”
我和素羽虽然谁都没有说,但是都默认了没有把那根丝的事情告诉他。他一直都很纳闷,为什么当初会那样缠着我。
我只得把脑袋扭到一边:“没办法,我摸你就像自己左手摸右手,没感觉——”
其实那时候我心里想的却是,亏了那时我没有喜欢他。不然素羽把那根丝一扯,他又变回整天到处拈花惹草的老样子,老子还不给他气死!
我说完,就会被狠狠踹一脚。
当时只道是寻常。
每天和崔叔闻拼命似的作对,偶尔再想起苏青溪的时候,总是一阵恍惚。虽然这栖云山就在云嘉城外,离得实在不算远,但是就是没再见过。
——话说回来,他是丞相公子,是太子的伴读,就算我们真的住到云嘉城里去了,又有什么机会能见到他?
又过了一年,我再回头看的时候,就忍不住开始笑自己——别说见不着了,就算见着了我又能怎样?还像做果子狸那样去蹭他不成?
这样来来回回问了自己许多遍之后,心也就淡了。
但是,我知道我会永远记得他。
突然有一天,素羽拿着尺子给我们量个头,量完笑说:“不能再长了……再长我就够不到了。”
我这才发觉,原来我竟然已经可以平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眸黑中有带着点墨绿,仿佛一口能吸下别人魂魄的深潭。
我和崔叔闻对望一眼。
崔叔闻说:“少爷,我们这一大就该老了——你看你,啧啧啧,看上去还是跟十几年前没什么差别——”
素羽苦笑说:“还不快到井边去看看……你们盼着长高长大也不是一两天了。”
我和崔叔闻挤在井口。下面一张熟悉一张陌生的两张脸摇摇晃晃地浮在水面上,看不真切。我平时也不照镜子,对自己的相貌……咳咳,真的只有个很模糊的概念,但是现在往井里一看,突然发觉自己长得很像一个从前见过面的人。
永敬。
我不敢再多看那张脸。其实永敬的样子早就模糊了,一直记得的,只有他那双眼睛里仿佛千年不散的悲哀。我一想到他,就会难过。
这悲哀我眼里可没有。可是我就是不敢看。也许永敬和我有什么联系也说不定。
就因为这样,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崔叔闻才是正确的。
崔叔闻的脸也浮在那水上,他的样子是平时就看熟了的,就像当年我在那个餐馆里,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那样——皮肤白净,纤尘不染;鼻梁挺直,嘴唇微翘,清秀得简直不像是个男的。要不是我每天下午拖着他出去干活,他的脸色可能会更苍白。那样可不好。就算我对他没什么想法吧,我仍旧希望他健康。
平时看着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在水里这么一看,心底突然有种怪怪的感觉升了上来。
这个人,我遇到了他成年时的幻影,又遇到了一副少年模样的他,然后再陪着他长大……
而他中间浪费掉的时间,全都是因为我。
我知道对于生命短暂的人类来说,时间意味着什么。
我呆呆地看着井中他的影子,很想说点什么,但仿佛有一堆东西堵住了心口,一句都说不出来。
我猛地抬头走开,然后靠在了倚风的树干上。
崔叔闻突然走了过来,然后猛地按住了我的肩膀。就在他的嘴唇离我还有百分之一寸的霎那,素羽在后面咳嗽了一声:“去收拾收拾吧,明天好上路。”
啊?上路去哪里?
崔叔闻一跺脚放开了我的肩膀,闷闷地问:“少爷,去哪里?”
素羽说的很平静,却又仿佛想说这句话很久了:“去雍川。”顿了顿又补充:“赶考。”
我和崔叔闻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