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少侠也爱听箫?”
“花下吹箫,单兄好雅兴。在下若不附庸这风雅,岂非辜负如此良夜?”百里登风闲闲一笑,“单兄这般多才多艺,在下这个粗人跟单兄一比,如瓦砾明珠,野草仙葩,当真一文不值啊。”
此番揶揄之语,他本以为那人会如常不答,未料单雨童沉默片刻,淡淡:“我幼时吐息甚浅,师父以‘白羽箫’赐我,以此助我扩充气海。
他的眼睛望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不知是在看落花,还是在看月,“后来,玄霜见我吹箫,便求师父将玄容箫给她。其实这门功夫若练好了,也可无形之间,乱人心魄。
“不过,当时我将此术归为左道,故而未加精研。玄霜倒是学成了。”
单雨童坐在石上,月光在他身上薄薄落了一层,像下了一场薄雪。百里登风楞楞盯着,既不忍开口将这番场面打破,又盼望此刻要慢些过去才好。
“‘玄容白羽,白首同音’。世人只知这两把箫可以互相感应,却不知此语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这两支箫是不会断的。”
百里登风面露疑惑之色,却又听单雨童说道:“它们只会碎。一旦断为两截,便会自断裂处开始裂为碎片,毫无圜转。
“若一支碎了,另一支便会随之褪去颜色。所谓‘白首’,就在于此。”
他双目半阖,仿佛沉醉夜色,又像沉思往事。夜风徐徐,将他的长发拂乱。百里登风忽有一种陌生感,夹杂着隐秘的喜悦。未待细思,那人便起身离去,只留一句“夜深露重,你也回屋去罢”,随风遥遥传来。
(六)
如此过了数日,百里登风时常进山猎些野味。单雨童这日得了一个下午的闲,自觉功力恢复了七七八八,便与他同去。时值春末,居英山草木繁茂,涧水清寒,不时能见走兽游鱼悠游其中。二人一路行来,足下短草没靴,触目残红零落,耳际新鸟呢喃,单雨童一时只闻泉声、风声、鸟声。十几年光阴倏忽而过,将他由垂髫稚子雕琢成如今芝兰玉树般的少年。转眼师门□□,同门离散,只有这山光鸟影,年复一年。他遽然感到一丝茫然,三千世界,十丈软红,一晌年光,百代过客。此身寄于天地,何居可宿,何枝可栖?
“我前天看到,后山山溪之中有不少鲫鱼,今日正合换换口味。”忽听百里登风开口,抬眼见这人勾唇一笑,他思绪一滞,一样山水在这人眼里只是寻常风景,大抵不会如他这般勾起愁思,倒是自己多情。
“那便去罢。”
行至山溪,百里登风赤足下水,脚底淤泥软滑,岸边青石上又生了一层苔藓,最是滑不溜手。这涧水流颇急,他一时自顾不暇,足下扬起泥沙反将涧水搅浑。忽然水面激荡,炸开一朵水花,一条大肚子鲫鱼便被掀上了岸,腹部暗银色鳞片一闪一闪,在草丛中尤自弹跳挣扎。
百里登风心下一喜,知那人是将内力灌注指尖,激射入水再凭余劲将鱼抛出,这本不稀奇,只是一般人在发力之时便将鱼打死,他却能抛至岸上而不伤其分毫,此等功力,当真绝妙。
“放了它罢。”百里登风淌水到岸边把鱼抓住,却听得这一句。他定睛一看,手中猎物两腮一张一合,肚皮撑得几欲透明,原是条待产的雌鱼。当下也起了恻隐之心,不由得松开手。那鱼一沾水,立刻活了过来,尾巴一甩,转瞬消失不见。
“单兄武功高强,心地慈悲,令在下好生佩服。”他眉毛一扬,打趣。
那人微微一顿,眼神移开,扬手内力弹指而出,瞬间水花飞溅,又有两条鱼被抛至岸上,弹跳不已。
百里登风上岸折了苇草,将鱼串起。方待返回,却见天色暗了一暗,凉风含着水汽扑面而来。单雨童眉头一蹙:“要下雨了。”
“脚程快些,说不定能……”
“来不及了。”单雨童话音未落,几声闷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他溯溪而上,行至无路处提气几个纵跃,眨眼攀上山腹一处高地。百里登风随之落脚,仰头见头顶巨石自山侧横出,石上垂下几缕枝蔓,随风摇荡,将开口处掩去半分。远山近水愈发看不真切,好像隔了层雾。
“我自小在居英山长大,一处避雨的所在总是寻得出的。”单雨童淡淡开口。他方才淋了雨,几缕头发粘在脸上,水滴顺着下巴流过喉结,在锁骨处一顿,随即没入衣内。
百里登风顿觉喉咙发干:“单兄住在这样一处灵秀之地,日日有美景可赏,哪像在下,在百里村呆了二十几年,也未看出周遭有何变化,真是无聊至极。”
单雨童运功蒸干衣裳,接口:“风景虽无聊,百里兄有佳人为伴,想来倒不至无趣。”
对方听了这话却神色黯然。单雨童旋即反应过来。他本欲出言安慰,不想竟在人伤口上撒了把盐,当下一阵愧疚。他说话一向发自本心,乍看不留余地,却句句诛心,故而旁人虽觉他不讲情面但也不至尖刻。只是他向来不会道歉,遑论哄人的软话,这等无心之过,竟不知该如何弥补。
沉默片刻,他开口:“我父母早逝,记忆中已经没了他们的样子。后来遇上师父,她见我们可怜,便把我和雨真带到山上,教我练功。”
百里登风不想他还有这般过往,心下一软,他如今成了这心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