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来人显然没有刻意隐藏。百里登风回过头,微微惊讶:“玄霜姑娘来此,可是有话要同在下讲?”
玄霜停住脚步,微微一笑:“我白日一时嘴快,冒犯了登风大哥,这里给登风大哥赔个不是,还望莫要同小女子计较。”
“姑娘太客气了。归根到底,还是在下有错在先。姑娘所言句句属实,是在下罪有应得。”百里登风一叹,若早知如此,自己断断不会将那人伤得这般重。
“登风大哥果然雅量。我不在这几日,想必是登风大哥在替我照顾雨童,”提起恋人,玄霜笑容甜蜜,“雨童又生就一副冷淡性子,玄霜便先替雨童、雨真兄弟向登风大哥道声谢。”
“单兄所受之伤因我而起,在下理应负责。况御灵团曾有恩于在下,于情于理,在下都应履责。姑娘这般客气,倒显得见外了。”百里登风听她叫得亲热,心里甚苦,面上却只能苦苦维持,只觉每分每秒都分外难捱。
“既如此,玄霜便冒昧一问,不知登风大哥何日离开居英山?”女子站在回廊之上,下半张脸笑容不变,上半张脸却没入阴影。此时行云过月,照得她脸上忽明忽暗,教人越发难以捉摸。
“这……我尚未考虑。”百里登风愣了一愣,继而苦笑,在她眼里自己怕是已经成了恋人之间的障碍,自己走的越早,她便会越开心罢。
“登风大哥莫要多心,玄霜绝无赶人之意,”女子抬眸与他对视,眼神清澈如繁星:“只是登风大哥才高当世,若因耽于一个小小的居英山而就此宝剑高悬、珠玉蒙尘,玄霜都替登风大哥觉得可惜。”
风将花影吹得颤颤,投在地上愈加显得凌乱。房舍建造之时曾引水山溪,在庭中蓄一清池。此刻水面波光粼粼,在壁上映出鱼鳞般的影子。明暗交迭,颤动不已。
见百里登风不答,她复又开口:“玄霜听人说过,曾有位姑娘为登风大哥而死,又得你一股阳气还阳,如今登风大哥身边,为何空无一人?”
“凌姣她……早已先我一步下山了。”
“既然燕姑娘走了,为何登风大哥还能如此悠闲呢?”玄霜的声音随夜风送来,显得更加温柔甜美,百里登风却觉有根根利箭迎面而射,直逼得他退无可退。
“况且,雨童伤势已无大碍,又有我照顾,登风大哥责已尽到,正可放心离去才是。”女子轻抚腰间紫箫,目光温柔如水,百里登风认出那是她的兵器玄容箫,从不离身。他想起单雨童也有一支,正好凑成一对。
“如此……甚好,”百里登风扯出一个笑,知再无理由于此羁留,“在下今夜有幸得姑娘指教,句句箴言,如醍醐灌顶。只是单兄的伤还未好透,以后难免要姑娘多多费心了。”
“照顾雨童本就是我分内之事,登风大哥尽管放心。不过登风大哥和雨童感情之好,让玄霜都有些嫉妒了呢。”风中暗香浮动,佳人笑眼弯弯,美目流盼之间,直衬得花也失色。
“姑娘玩笑了。你与单兄两情相悦人尽皆知,而在下不过是单兄的一个朋友,焉能与姑娘相比?”他被方才一番话刺得麻木,只怕在单兄心里,自己连个朋友都算不上罢。复又强自微笑:“今夜月明星稀,好风如水。在下就此别过,姑娘与单兄多多保重。”
他方欲回屋收拾,却想起自己未带行李来此。心头反而一阵轻松,当即迈步离去,身形渐渐隐没在夜色中。
☆、(八)
(八)
次日。
单雨童做完早课,出来见桌上惯常摆着一瓮热汤、几碟小菜,旁边却只有玄霜和雨真。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百里登风呢?”
“登风大哥见你伤势已愈,昨夜便走了。”玄霜抬起头,眼角带笑,“雨童,我也有好一阵子没给你做饭了,快来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他走了?”单雨童愕然,面上却未流露丝毫,“他走之前……可有说些什么?”
“登风大哥既有夺锦之才,兼有四方之志,正可谓‘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游龙岂能止于一滩?
“况且,燕姑娘只身一人闯荡江湖,登风大哥心里也放心不下罢。”
“……”单雨童心中莫名失落,有一瞬竟然萌生了让百里登风永远留在山上的念头。他暗自嘲笑自己荒唐,只因那人照顾了这几日,自己就舍不得让他离开了。身体受了伤,却连脑子也一块坏了么?
“他有没有说去哪?”
玄霜看出他暗然,开口劝道:“登风大哥迟早要走,像他那样的人,哪会长羁此地呢。”她伸手为雨真盛了碗汤,一笑:“雨童别发呆了,你不饿雨真也饿啊。”
山下。
百里登风行了一夜,身上觉得有些疲累,又口渴腹饥,正巧早市开市,他便寻了家早点铺子,叫了干粮米粥,坐将下来。他昨夜心绪纷乱,无心留意方向,只管沿着大路一直走。此刻环顾四周,见景致颇有些熟悉,才知道竟是朝纵淮镇行去。百里登风无奈,即使头脑并无意识,双脚却会自动认路,自己与戎武山倒是结下一段孽缘。方动筷吃了几口,却听见邻桌有人说道:“听说了吗,戎武山出大事了。”
百里登风抬眼望去,见那人身穿青蓝色布衣,一双八字眉,眼睛不大,下颌长了一圈络腮胡子,头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他颇觉眼熟,却听得旁人与那人说道:“那狂澜不是死了吗,剩下的残兵游勇还能掀起什么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