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易潭不禁恸容。他愣了好久,在黑暗中,他看不清温默珏的表情,但他能猜想到,那人的脸定然是严肃而决绝的。不知为何,他的胸口竟然溢满了一种不能言明的暖意,甜蜜而又温暖,如同潺潺春水,叮咚叮咚地直击他的心田。
他不禁笑了,抬手拍了拍少年柔顺的黑发,“好,我不悲伤了。”
少年开心地应了,支撑在两边的手臂突然收回力,无赖地趴在了骆易潭的身上。骆易潭受力,差点没将今日吃的饭喷出来。他推了推温默珏,无力道:“喂,你不要趴我身上啊。”
“不要,我今日就特别想要趴你身上!”他耍赖,连腿都用上了。
骆易潭最终败下阵来,默认了他的无赖功力,认命地抱住他的腰,微微侧过身,闭上了眼睛。
少年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紧紧抱着他沉沉地睡去。
悲伤终会过去,不管是一个月,还是一年,只要身边有希望与温暖,便会让痛苦替代。
这之后在金珂县生活的日子也算平和,但很快,整个国家的战火便蔓延开来,蔓延到了这个国家的角落。国与国之间的拼抢,使得草寇如同雨后春笋般一个个窜了出来。不过两年,那京东地区的战火便以汹涌澎湃的气势,蔓延到了这小小的金珂县。
金珂县令被上头任命为暂时的边城守卫将领,守卫离金珂县不远的边界城门。上头来报,说援军将会在三月内到达,与他们的义军会和。
本就是个小小的金珂县,方圆不过百里,那所谓的义军也只不过是说的好听,他们哪有什么义
军,若是说义军也只能从捕快以及壮丁中挑选,强拉着上战场,为国家浴血奋战。
那一年夏季,温默珏终于二十,而骆易潭也已二十有六,将近三十而立之年。若是普通人家,早已定下姻亲,更有甚者,已然膝下儿女成群,但他们两人孤苦无依,也便也没有哪家好人家的父母愿意将他们的女儿嫁过来过苦日子。再者,即便有些贫苦人家的姑娘愿意嫁过来,骆易潭却是不愿的,要说原因他也说不上来,他只是觉得,如今他家里还有个弟弟还需照顾,多个女子就是添些麻烦,况且,他自己也并没有特别喜欢的姑娘,更主要的是,如今战事堪忧,谁能知道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事,携家带女的逃亡吗?或是丢下家人独自上战场吗?
呵,这样岂不是只是多了些许麻烦?而他骆易潭最怕的,麻烦算是其中之一。
如他所想,金珂县令公布告示,要求家里有年轻男子的人家全部来衙门登记名册,以备日后编制入军队。自然,他们衙门的捕快是首当其冲,而骆易潭的弟弟温默珏也是早已满了十八岁,虽然不是金珂县的人,但如今战事紧张,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保障。
骆易潭他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弟弟上战场,如今弟弟在本地学院教书挺好的,上战场就意味着死亡以及离别。他自是万般不愿的,但他一介布衣,哪有权利可以和上头的人争执。他虽然满腔的不愿,还是沉重地写下了自家弟弟温默珏的大名。
而那日晚上,温默珏却是满脸喜色,他一边吃着饭菜,一边问骆易潭:“易潭哥,今日我在学堂外边听说衙门正在登记家中有年轻男子的人家,哥你有帮我把名字写上去吗?”
骆易潭一听这件事情就是心中不快,闷声扒着白米饭冷眼看那眉飞色舞说得颇为兴奋的青年。心中默然想:这家伙都长得比自个高了,怎么还是这般的毫无想法?真当战争是小孩子过家家了?
他蹙眉,不理他。
温默珏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侧头一看,立刻意会,赶紧凑上脑袋,一手扶着脸颊,笑眯眯地道:“易潭哥,你难道不想我去?”
他继续扒饭,废话,真当战场很安全啊?
温默珏放下碗筷,硬朗的脸颊在烛光之中泛出一丝安闲的温柔。“哥,我自小力大无穷,又经常强身健体,一般的人伤不了我。”他顿了顿,浅浅笑着,“哥,你可不要觉得我是个庸腐的穷酸教书书生就瞧不起我呀。”
温默珏自然是说的玩笑话,但说者无意听者却不一定无意。骆易潭立时就开口解释。“我没这般想。”他一嗑,却是不知从何解释。
温默珏呵呵笑了起来,笑声不再是几年前的稚嫩,而是低哑粗犷的声线,与骆易潭那清朗干净的声线不同,他的声音更为低沉,而且更为淳厚有力。
骆易潭立时反应过来自己反应过激了,但即刻平静下来,对上温默珏略带笑意的目光,担忧地解释:“若是我们不慎败北,那么就是全部丧命黄泉。”
温默珏缓缓端坐起来,认真道:“我们不会失败的。”
骆易潭逆着摇曳的橘黄烛光紧盯着对方英挺的鼻梁,又微微抬头,注视着他坚毅的目光,心底深处油然而起一种难以抑制的震撼和惊讶,他终于发觉,原来,成长的并不是只有温默珏的身体,成长的还有他的内心。他的内心从小就比一般的孩子坚韧,甚至比有些成年人还懂得藏匿自己的弱小,而现如今,他似乎比以往的他多了一股浑然天成的洒脱肆意。
那飞扬的神采,有何人敢说他只不是一个不起眼边境的小人物?若是他,定然会用他的坚毅扛起那破碎的河山吧。毕竟,他每夜都会品读山河图志,每天都会搜刮城墙外头的消息。他当时觉得他或许只是小孩子对外界事物的好奇,如今看来,温默珏,真与自己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