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棕色齐腰高的老式木柜,装了透明玻璃,放着各种字典、辞典之类的工具书,角落里放了个白色带红十字的家用医药箱。
柜子上斜着铺了块白色绣花的方巾,三角形边角规规矩矩垂下,就是属于奶奶那个年代最高级的时尚。
家里米黄色的座机锁在匣子里,就放在这个柜子上面。
林艺抠着白色桌布上凸起的绣纹,接过听筒,垂着眼低声喊了声:“妈!”
“咳咳,小艺啊?最近还好吧?奶奶说带你出去旅游了,去哪儿啦?感觉怎么样?”
“……”
刚奶奶跑太快,她回家的时候,两人已经说上话了,具体说了什么她哪知道?万一祖孙俩说的地方不一样,不就露馅了吗?
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贺秀莲虽然是她这辈子的亲妈,对她也还不错,可她早就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还隔得那么远,她也不想花心思和她培养多么深厚的母女情分。
说起来前阵子升学宴,大伙儿都问她妈呢?不是回来了吗?怎么不等到参加了升学宴再走?
她是不存在什么难过的,她也理解正值壮年的人对事业的追求,可她奶奶念叨了好几天,说人不在电话也不打一个,这么大的事,回家晃一趟就走,多等几天都不愿意,显然还是很失落的。
尤其是被人问起,“怎么这么重要的时刻,孩子妈都不在”的时候,一向爱面子的老太太,隐隐是有点难堪的。
虽然当年媳妇改嫁是她鼓励的,可被人说“秀莲也不容易,如今有了新的家庭,也有了儿子,顾不到那么多也正常”,她还是很气的!
说得自家孙女没爹疼没娘爱有多惨似的,她能高兴才怪!
感情有亲疏远近,就为奶奶那时的难堪,她也不想与这千里迢迢之外的亲妈保持多么亲密的关系。
沉默带来尴尬,蔓延到电话的两端。
贺秀莲不自在的捋了下头发,她知道女儿多么敏感,也不再扯别的话题,只温声解释:
“之前一直在外头跑,新疆这边你也知道,通讯很不方便,好不容易回家可以打电话,你们又不在家,妈妈不是故意忽视你的,现在你霍叔叔找了关系,这边政府知道我们农场的新计划,决定拨款扶持,原计划的规模一下子就扩大一倍,厂子已经开工,还有许多事情,都要妈妈去做,就连你弟弟都没闲着……”
就算没有错过电话又能怎样呢?你能赶得回来吗?能出现在升学宴上堵住让奶奶难堪的幽幽之口吗?
喉咙里涌动这句话,林艺到底没有问出口。
这毕竟不是她真正的亲妈。
她和李凤霞,和贺秀莲,和周围的邻居,都是你对我好一分,我也对你好一分的公平关系。
她认可这个奶奶,宁愿花心思哄着她高兴,那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承受了她无边无际又无私的爱。
说实话,这个妈暂时还走不进她的心。
若她是个容易敞开心扉的人,上辈子也不至于混的那么独。
于是林艺笑到:“没关系的!我都理解!我又不是小孩子。家里都好,奶奶好,我也好,祝你们也一切都好,万事如意。”
这话说得漂亮,可惜完了连打电话习惯性的“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都没有,林艺直接挂了电话。
话筒“咔哒”一声回到它原本的位置。
林艺只觉一颗心沉得滴水。
她又想起了上辈子的间谍妈,想起了农家乐那短短的一面。
大概她这个人就没有这样的缘分,母爱要么离她很远,要么让她不想靠近。
“小艺啊!你可别想太多啊!你妈那也是没办法!你别看咱山林市还不错,其实咱山林市挺落后的。你妈妈那边更是如此,想打个电话都不容易的。你小时候她还给你写信呢!她不是不爱你……”
说完老太太就去打开书柜,弯着腰掏她的信件收纳盒。
对于当年的决定,她对得起儿媳,却对不起孙女。
所以她用心培养孙女,用全部的爱来爱她……
林艺不想说话,直接回房,打算多看看书,为上大学做准备。
人生的遗憾那么多,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弥补得完美。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办法的事情上,不如专心于能够完成的事。
没有人可以事事如意,人只有一双眼睛,要永远盯着好事,才会永远积极向上。
若她总想着报仇,总想着上辈子被辜负的不甘,那她永远也不会开心。
沉下心来认真学习,林艺很快就平静下来。
上辈子虽然没上过学,闲暇时候她最爱的却是看书。
做着习惯的事,她总能很快忘掉不愉快。
李凤霞小心翼翼扒着门框偷看了好几回,实在不放心,晚上专门做了孙女爱吃的红烧鱼来哄她,也没看到明显效果。
吃过饭洗完澡,林艺继续回房看书,李凤霞一会儿进来给她擦桌子,一会儿又来给她换被套,反正花样多得很,一晚上都没消停,总在林艺面前晃。
林艺本来想跟她说自己没事的,后来发现如此这般,老太太一颗心全在她这里,完全没心思去想官司的事,顿时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