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荀先生是在刻意克制自己,上午似乎还好,从中午开始,他的状态就很不对了——饭只吃了两口,一个人在窗边发呆,不停看表,总是走神,脸色越来越难看,眼中始终泛着一股戾气。
全是暴怒的征兆。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荀先生就像一个毒瘾发作的人。尽一切所能远离毒品,但吸食的冲动根本压抑不住,越是克制,就越是想要,无法得到,就失控发狂。
然而去诊疗所看上一眼,亦是饮鸩止渴。
王轲记得,那天荀先生是9点多离开公司的,让他将车开到诊疗所。一小时后,荀先生回到车上,之前在公司时暴露在外的焦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长时间的沉默。
沉默与发狂,不知道哪种情况更让人不安。
路上有些塞车,荀慕生一双眉自始至终紧紧皱着,烦闷、焦灼、愤恼、急躁等情绪在眼中汇成一道暗河。车窗外春光烂漫,也无法将半分光亮投入他的眸底。
车速缓慢,他出了些汗,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时不时向前张望,见车流一眼望不到头,一拳捶在车门上,低声骂道:“c,ao!”
想立即站在迟玉的病房外,一刻也不愿耽误。
刚才面对周晨钟时,拒绝得半点余地也不留,此时却恨不得马上见到那个欺骗自己的人。
荀慕生单手支额,感到荒唐而可笑。
他怎么可能不在意迟玉?那个不怎么爱笑的男人拿走了他所有能给予的温柔与耐心。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如此无微不至地对待,他想要将付出的真心拿回来,但连半块碎片都捞不回。
最可恨的是,他根本放不下。
对迟玉的怨怒日益疯长,像荆棘一般包裹着心脏。可是尖锐的刺扎入血r_ou_,却有鲜红的花苞逆风绽放。
他不愿意与迟玉见面,却无法忍受见不到迟玉的日子。
骗钱骗财是骗,骗情骗心就不是骗?
赶到诊疗所时已是午后,荀慕生像之前一样站在迟玉的病房外。
诊疗所比部队医院更像一个家,病房被装点得颇有生活气息。
但住在里面的迟玉,却仍旧没有生气,像一个将自己关在透明盒子里的木偶。
他在睡觉——他似乎总是在睡觉,起码荀慕生每次来的时候,不是看到他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就是目光呆滞坐在床尾,安静得像一副枯燥的画。
可即便如此,荀慕生也能目不转睛地看上很长时间,直到画里的人似有所感地转过头,或是被护理人员礼貌请离。
今日走廊上格外安静,护理人员不在,迟玉也始终没从床上起来。于是荀慕生就这么面沉如水地站着,脑子空空荡荡,偶尔回神,想起的也是真相尚未揭开时,迟玉羞涩的低笑。
时间不早了,王轲不得不轻声提醒:“荀先生,下午的会……”
“嗯。”荀慕生站在原地,眼珠都没转一下。
王轲静立一旁,心急如焚。
屋里的人在床上翻了个身,荀慕生这才如梦方醒,后退一步,出了一口长长的气,沉声对王轲道:“去开车。”
迟玉仰面而躺,两眼盯着天花板。
很多时候,他是睡不着的。如果没有服药,漫长的夜就像一场残忍的凌迟。
但奇怪的是,虽然无数次自问“我为什么还活着”,却都不愿真正选择死亡。
否则为什么会安静地接受治疗?为什么听话服药?为什么不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活着就是受刑,但死亡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归根究底,大约是因为在这世上,还有比死亡更有吸引力的人与事。
他知道答案,却无法承认。
午后的阳光刺眼,他侧向窗户,虚着双目,任由阳光将瞳仁刺得生痛。
渐渐地,眼眶被烘得灼热,就像哭过一样。
荀慕生深夜归家,目光落在一个光洁透亮的玻璃罐上。
那是他用来做花蜜柚子的罐子,已经空了一段时日了。
厨房有两个新鲜柚子,大概是王轲买来的,用j-i,ng致的礼盒装着,嫩黄饱满,清香四溢。
荀慕生拿起一个,端详片刻,找来水果刀,毫无章法地在果皮上划动。
当初迟玉手捧柚子,熟练地一划一剥,柚子皮就像帽子一样被掀开,露出里面的果r_ou_。他模仿不来,也不愿模仿,较劲了半天,果r_ou_是露出来了,整个柚子却惨不忍睹。
他看了看满手的汁水,蹙着眉拧开水龙头,冲洗干净后掰下一瓣,放进嘴里一尝,又酸又麻,半分甜味都品不到。
心中不快,他将剩下的果r_ou_粗暴去皮,通通扔入玻璃罐中,翻箱倒柜找花蜜,十几分钟后才意识到哪还有什么花蜜,家里所有花蜜都被用去酿柚子了。
迟玉剥的柚子。
呆立许久,他抄起玻璃罐,猛力扔向地面,碎片与柚子散了一地,青涩的香味散开,他不由往后一退,后背撞在厨房门上。
那天,迟玉买回来的柚子茶也像现在这样七零八落,迟玉的手臂被玻璃块划破了,白色羽绒服被茶水与血弄脏,污浊不堪。
而穿白衣的迟玉,本是他眼中最明亮的风景。
往事历历在目,秋天,在盛熙广场的茶饮店,迟玉穿着白色大衣坐在暖光里,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推门而入,与迟玉目光相触。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了迟玉眼中轻轻一亮的星芒。
荀慕生单手按着太阳x,ue,试图将那场童话般的相遇赶走,但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