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这么多年压抑的东西终于找到了一处宣泄点,不管对错,只要能发泄掉一些就可以。
他希望被告能锒铛入狱,希望他能体会一遍所有受害人体会过的东西,希望他能知道一个人孤零零空落落地走上十年会是什么滋味,希望一命偿一命。
他还想去赫兰星的公墓,对睡在那里的人说,“你们看,我当年的猜忌不是毫无道理。你们训了我那么一长串有的没的,是不是应该起来道个歉?虽然晚了十来年,但是没事,我很大度,可以勉强谅解。”
可惜睡在那里的人,并不会真的听见,也不会如他所愿起来抱着他笑着道歉。
“接到案子的前两天,我几乎没法坐下来好好看资料。”燕绥之有些自嘲地轻笑了一下,“那大概是我最不淡定稳重的一回。后来总算能进去资料了,却发现控方的证据有一些漏洞。”
非常细微的东西,也许在一些粗判的案子中,会被所有人遗漏。
但他看到了,就难以忽略。
所有关注案子的人,包括他自己,都默认比尔·鲁是有罪的。
但漏洞的存在——哪怕漏洞是由于控方本身的疏忽,也意味着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比尔·鲁无罪。
而只要有这样的可能,他作为辩护律师,就应该维护。
那几天,燕绥之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我其实有过很多刻毒的想法,故意忽略掉那些漏洞,甚至利用言语陷阱让其他人也发现不了,或者在法庭上兜几个圈子,诱导证人不知不觉地说一些假证,填补上那些漏洞,如果我愿意的话,其实有很多种办法,将当事人钉死在被告席上。”燕绥之停顿了片刻,又含糊一笑,低声说:“是不是有些y-in暗?其实这已经是我美化过一百倍的结果了,我发现……就算是坦诚相告,我也没法把那些太y-in暗的东西说给你听。”
“那时候脑子里几乎是发泄性的,想了无数种主意。但是……”燕绥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顾晏能感觉到他牵了一下嘴角,似乎依然想试着像平常一样,不那么在意地、甚至带着一丝笑地把话说出来。但他的嘴角又慢慢收了回去,“那应该不是他们两个想看到的……”
“你看,我拿父母就是没什么办法,明明已经过世十多年了,我还是不希望他们看见那些……”
他又蓦地沉默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又哼笑了一声,低声道:“好像他们还能看见似的。”
他其实……始终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但在那短暂又漫长的十来年里,他试着按照父母的祝福活着,不做太多出格的事情,不沉溺于无意义的东西,资助了一些福利院和孤儿院,帮了一些能帮的人,坚持一些也许无关痛痒的正义。
然后他恍然发现,这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刻入骨血了。
这大概是父母留给他的,这辈子也脱不尽了。
“我在屋子里独自呆了三天,最终还是决定做无罪辩护。”燕绥之说。
他做了决定,但他并不高兴。
因为他会把卡尔·鲁送出法庭。
“我当时有些不着调的想法,不希望自己过得太痛快,希望能有人骂我几句。就当是……借别人的嘴,宣泄一下。”燕绥之又笑了一下,“说不上来是什么心理。”
所以他那次的态度格外突兀,对外说着各种混账话,直白又尖锐,就像一个桀骜不驯、无视正义只管钱财和结果的讼棍。
然后如他所愿,在他本身最低落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在骂他,口罚笔诛,甚至包括一些蓄意的伤害。
那时候是个什么情景,简直让人不敢想。
也不希望他去细细回想。
“我看见过一份未发的报道,说后来卡尔·鲁又被提上了被告席,那次审判你去了。”顾晏沉声引开了话题。
燕绥之:“嗯。”
卡尔·鲁后来又被牵扯进了案子里,那时候的燕绥之已经查了他有一阵了,匿名给警方投了证据。
那一次,涉及的案子更大,证据更多,而且应该再找不出什么漏洞。
“我那段时间查了他很多东西,很遗憾,依然没能找到直接证据证明他跟我父母的过世有直接关联。但那次的审判结果还算不错,一命偿一命,对那次的原告来说,算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燕绥之说。
审判的那天,他独自去了,在庭审开始的时候进了法庭,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安静地听着卡尔·鲁一项项罪名成立,然后安静地离开。
那天是他27岁生日。
他还记得十来岁生日时,家里那位漂亮温和的女士端着动态相机,笑盈盈地逗他,院子里被他画着的那枝扶桑被风吹得微微晃。清晰得就像刚刚过去一样。
然而他已经一个人走了12年。
12年好像很短,眨眼间就过去了。
有时候又显得格外漫长。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找到的证据再多一些就好了。也许我父母也能在那场庭审上瞑目。”燕绥之安静了一会儿,又说:“但这其实也是个谬论,因为被告一命偿一命,真正瞑目的其实是我,墓碑底下的人都睡了那么久了,哪还看得到。”
顾晏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总会洗手了。
就像他在最难过的时候,会故意引人来骂他一样。
他一个人独来独往了太多年,习惯把所有问题都揽到自己头上,不尽如人意时,他就会有些自厌,先于所有人将自己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