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弟弟,也可能是妹妹。”杨芳说,“虽然你们拥有不同的父亲,但你们是从从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他是你亲人。”
“亲人?”他眼神冷若寒冰,“可我并不这么认为。”
“新禾,妈妈对不起你,可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杨芳说,“年年已经向法院提起诉讼,我跟她舅舅谋害她父母的事,还有谋夺姚氏企业的事。”
杨芳的双眼红了又红:“她手上有我和王睿犯罪的证据……”她声音里开始出现哭腔,“这一次,我跟王睿大概都要坐牢,数罪并罚,里头还有一个谋杀罪名。”
她摸了摸微微有些凸起的肚子:“我跟王睿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现在好不容易老来得子……”杨芳抿了抿唇,眼泪一颗颗砸下来,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陈新禾不自觉握紧了拳。
杨芳哭着说道:“我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就变成孤儿,不想他将来受人眼色。”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说到这里后停下,低头啜泣起来,犹豫了一番,还是腆着脸皮,说出那句最重要的话:“新禾,孩子出生后,你能不能照顾他,对他好?”
“照顾他?对他好?”陈新禾唇角显出一抹讥笑,因为心里头繁杂的情绪,他的表情都有些扭曲起来,“我凭什么?凭你那伟大的母爱?”
杨芳放下所有的尊严,红着一双眼,用最卑微的语气说道:“求求你……这孩子是你的亲人。求求你……”
他冷眼看她,心里情绪翻腾。
陈新禾还记得,当年他七岁,刚升小学没多久,同桌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喜欢戴各式各样的发箍,在他生日那天,女孩送给他一块草莓蛋糕,说是女孩妈妈亲手给做的。女孩的样貌已经随着时光流逝,渐渐在陈新禾脑中模糊,可他却很奇怪地记住了当时自己接过蛋糕时的心情。
怀着一点点懵懂的感动,还有羡慕,以及对草莓蛋糕味道的期待。
他也想要一个温柔、会做草莓蛋糕的妈妈,不会做蛋糕也没关系,只要能给他做顿饭,粥也行,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他连自己妈妈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陈新禾依稀记得,当时从女孩手里接过草莓蛋糕时,他似乎对她笑了笑。
他小心翼翼地将蛋糕带回家,他没有妈妈,他的爸爸也没有妈妈,他想,他该将草莓蛋糕分给爸爸一半。
回到家中,客厅里满地的空啤酒瓶,他的爸爸陈启安酩酊大醉躺在家里的破沙发上,那是陈启安上一次耍酒疯时弄坏的。
他有些害怕地走到陈启安面前,捧着草莓蛋糕到陈启安面前,举蛋糕的双手有些微抖。
陈启安一把打落他手中蛋糕。
陈启安一双眼睛在酒精的作用下猩红可怖,面部狰狞,揪住他的衣领,像对待发泄玩偶一样,将他狠狠摔在地上,陈新禾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有多疼,也不记得陈启安究竟踹了他几脚,只记得陈启安那张要吃人的脸,指着他痛骂:“你跟你妈一个德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她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陈新禾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陈启安,其实他打他,骂他,只需要一个理由——爸爸喝醉了,不清醒——他无数次虐打他过后,都是用这同一个理由,从来不多说一个字。
陈新禾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也许连胸膛里那颗柔软的东西都起了茧子,越发刚硬起来。
那是个凉爽的夏夜,陈启安拽着浑身是伤的他,走好长好长的路,来到一座豪华别墅外,他粗鲁地指着别墅骂脏话:“小兔崽子,你看清楚了,这房子的女主人就是你那不要脸的亲妈!”
“你妈那个浪^荡^货,臭^婊^子,专门勾搭野男人,她跟野男人跑了,不要你了!”
不知何故,他不敢去看那座遥不可及的宅子,扭过头去,却被陈启安死死掐住脖子后面,强迫他去看,陈启安粗鄙的话灌满他的耳朵:“小兔崽子,你给老子看清楚了!看清楚你妈有多下^贱!看看那个贱女人跟你长得像不像!”
陈新禾忘了当时的自己究竟有没有哭。
他记得那天晚上,路灯下,他觉得自己丑陋极了,他那晚并没见到杨芳,只看到一个有些胖的小女孩笑嘻嘻从屋子里出来,她穿着粉红色的公主裙,跟他同桌一样,头上也戴着好看的发箍。
胖女孩手里捧着一只皮球,一蹦一跳地来到院子里的小房子前,小房子里住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狗,女孩将球扔到大狗面前,拍掌笑:“大白生日快乐!”
那时陈新禾第一次见到姚佳年,两人明明只隔着一堵围栏,却俨然两个世界。
她在天堂中,他在地狱里。
连那只叫做大白的狗都仿佛比他尊贵,陈新禾对那天最清楚的记忆,就是站在别墅前,卑微的自己恨不得钻到地底下、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窘迫、自卑、羞愤。
玻璃杯摔碎的声音将陈新禾从回忆里扯了出来。
他朝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只见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服务生正跪在地上收拾碎片,她刘海遮下来,陈新禾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却仿佛能够感受到她此刻的慌乱、无措。
男经理在一旁责备,用那种将人的尊严死死踩在脚下的语气和态度。
陈新禾明白,那不是经理因服务生打碎玻璃杯而产生的责备,而是一个心情不好、需要撒气的人,对社会地位比他卑微、低下的人的轻视、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