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整,包厢门被扣响,进来一位西装礼帽、戴着圆框墨镜的中年男士,看起来古板得很,还有些木讷。蓝河知道这就是他要等的人,礼貌地伸手示意对方请坐,等待他拿下墨镜,亮明身份。
一时无话,气氛显得有些奇怪。
“别急,稍等一下。”
这声音入耳便觉得熟悉,蓝河惊诧的瞬间,包厢门再次被敲响。他定睛一看,进来的竟然是扮成服务生、端着咖啡的黄少天!
那坐着的这一位……
门关上了,喻文州的眼睛随即摘下。黄少天坐在他身旁,朝着自己露出熟悉的微笑。
“很高兴认识你,许博远先生。”
“所以……任务是什么?”
“是这样,我发觉最近日军对于炸药的调动有些异常,少天在市内也发现了很多不明身份、形迹可疑的人,我们怀疑日本人是在布置南京光复后的破坏行动,所以需要你,帮我们把这些隐患排除掉。”
“这个,为什么不派给南京站来做呢?”
“他们已经在城内的社会中有了相对固定的身份,而便衣日军的数量和身份我们无法控制,动用站内成员怕打草惊蛇。再说,你不也是南京站的一员吗?”
“我……好吧,即使是这样,抱歉我还是不太明白,要找个执行搜索任务的陌生人对于你们来说应该不是难事,为什么要大费周折把我带出来?而且,为什么黄少可以做到这么长时间就说了一句话?”
喻文州叹了口气,转过来一脸我实在编不下去的表情看着黄少天。
黄少天像看白痴一样看过来,终于开口。
“我的天啊蓝河你是不是被关了四年关傻了?还是他们给你吃什么降低智力的药了这帮丧心病狂的人真是欠揍啊我的小弟也敢欺负!我们找个理由把你捞出来了你还一个劲儿追问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捞你出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整天凉水青菜窝头不用打仗就是你的完美生活了?真是傻了啊我不说话是为了不打断文州说明任务可是我实在忍不住了文州你看这还像不像话了气死我了!”
这才是正常的黄少天,还好还好,没怎么变。蓝河长出一口气。
喻文州揉了揉气炸了的黄少天,用独一份的微笑安慰他。
哦,这个也没变,挺好的挺好的。
“所以蓝河你别误会,你救过我,我们就是想找个机会救你出来。但这次的任务是真的,如果能得到你的帮助,我相信成功率会大很多。”
“责无旁贷。”
“蓝河你就没什么其他想问的?”
“少天。”
“忍不住了嘛…”黄少天像个孩子一样缩缩脑袋。
“嗯,当然有。叶修,在南京么?”
叶修用手中的铅笔标出了东城区的所有枢纽机关建筑,大大小小画了十几个圆圈。
“先从这些最有可能成为目标的地方开始,想办法潜入地下室,废弃的排水和通风口也要查。所有目标在五天之内完成排查。”
“西城区呢?”
“军统负责。咱们这次是合作,通过电台联系,但任务不交叉,自己找自己的。”
“明白。”
任务会议结束,窗外已近晨曦。组员回到了各自的住处,叶修没从阁楼下来,而是坐在窗前点上了一支烟。
他知道蓝河回来了,就在这座城内的某个旅馆的房间里,准备着和他同样的任务。
然而现在还不是他们见面的时候。对于他们来说,最紧要的事,是通过电台联系完成清除炸药的任务,给这座即将光复的城市一个平安。这看起来似乎很遗憾,每次见面都意味着会有出生入死的任务等着他们,即使侥幸回来了,握个手或者养个伤,接下来又是新的任务。
可是叶修没心情遗憾,任务压力之余,跳动于他内心的是很诚实、很具体的喜悦。
渡尽劫波,久别重逢。
他们并肩战斗了这么多年,舍命相救了这么多回,不就是为了能一起看到这座城市的胜利吗?江边一别,他觉得此生相见都遥遥无期,可如今蓝河就这么回来了,还是他无线电另外一边的战友……他们居然还能成为战友!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想想看这一战结束,南京就光复了,他们就要一起看到侵略者投降在脚下、国旗在城门上升起了。再想想看这些都结束了,他们就可以离开了,去选择自己的生活,在阳光下行走谈笑,在平静中度过余生。
想到任何一点,都会涌起难以抑制的激动。坚持过了八年的生生死死,终于走到终点,或许比活着更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还能并肩而立。
他一点也不遗憾,他的理想主义就要变成现实了,为什么还顾得上遗憾?
晨色熹微,东方既白。
战士拿起了手边的枪,开赴最后的战场。
出人意料,五天的搜索没有任何收获。
跟踪便衣的队员也没有从他们的行迹中找到线索,毕竟炸药的布置已经完成,为了掩藏,人家当然不会每天去藏炸药的地方晃一遍。
【搜索者保持静默,一天后启动备用计划,抓捕一名便衣。】
【收到,同意。】
多年前做好的密码,虽然很久没用,手指落在发报器上依然可以行云流水。
它们被创造者的手指无数次隔空描摹点敲,散落在摆着热咖啡的木桌边缘,缄默于半睡半醒的枕际,以及读过的书的脊背、和字里行间。
宛若一场不对接、不实时呼应的谈话,百般默诵,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