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芳”小吃店在头两年起步的时候很忙,就特别累,但生意也是越来越好的。东西做得地道,用心做了,老街坊们都是识货的。
在这样变动和发展的年代,各种新潮事物和时髦的洋口味就像潮水一般涌进来,凶残地挤占市场和消费者的心,优胜劣汰就是大势所趋。越是这样,在夹缝里求生存的这一段老城风情,这碗家乡味道,就愈发显得难能可贵了,让许多人怀有执念。
“猪头r_ou_烧饼还有吗?有就给来六个。”窗口外面那位光头且脸横的大叔,每天都来,也c,ao着胡同口音,一看就都是附近居民。
“没了。”瞿连娣低头用围裙擦手,再转身端大盘子,拿塑料袋,“刚刚都卖完了。”
“这就都卖完啦?!”大叔不甘心地把眼珠子往里瞟,“猪头r_ou_没了,烧饼也没了?”
“好吃呗,都抢呗。”瞿连娣一喘气,“下回您早点儿来。”
“我说你,你就不能多做点儿啊?”大叔说。
“我这哪忙得过来?”瞿连娣一摊手,“您自己看,今天店里人不够,我真忙不过来了!”
“爱买你的还这么多话……就不能多雇几人儿?就不能多做点儿吗?……”光头大叔嘟嘟囔囔地转身走了,还没吃够,没买尽兴,明儿还得来呢。
这都是“五芳”的回头客,客流源源不断,小店芳名远扬。
北京电视台记者那时专门到店里采访过她们几位“姑n_ain_ai”。有个生活栏目为此做了一期节目,专门讲述“五位中年下岗女工不畏生活艰辛依靠自己双手努力奋斗经营小店养家致富”的励志故事。
正值时代形势的契机,正面宣传的需要,就把她们树立成一群正能量的人物典型了。背景音乐再配上刘欢的一曲《从头再来》,心若在梦就在,再苦再难也要坚强,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节目播出的时候反响不错呢,确实让人感慨万分热血沸腾得,不给国家造负担,又不为社会添麻烦,也不给改革拖后腿,苦水全部自己咽下,把余光余热留给人间,当真堪称一群时代标兵和金字塔底端劳苦大众的楷模啊。
以至于王贵生跟瞿连娣说,再往后,等老子那个绿化公司实现资金回流,正儿八经投入赚钱的模式,有资本有底气了,咱们干脆就开一家正经的店,你自己的店,甭要那些目光短浅干活儿不利索还拖你后腿的人,多雇几个年轻能干的厨子。
“老子呢就还是店主的家属,你就自己当老板兼老板娘!”王贵生叉着腰在店内一挥手,探讨他替瞿连娣规划出的十年大计,“现在干什么都流行股份制,将来我也给你这个店里入个股,投点儿钱,你就负责连本带利地都给我赚回来。”
店名叫什么?
老王说,我看“瞿嫂门钉r_ou_饼”或者“瞿嫂猪头r_ou_烧饼”就很好,这两个品牌二选一!俗,俗不可耐,俗出一股香喷喷的猪r_ou_芝麻大烧饼味道。
白天卖一卖猪头r_ou_烧饼和门钉r_ou_饼。
夏天晚上经营烤r_ou_串和麻辣烫。
冬天呢?冬天就上大铜火锅,白水滚沸的羊蝎子锅或者猪r_ou_白菜粉丝锅,这一口儿多勾人啊,大伙都爱吃啊。
瞿连娣那时听了,也笑,点点头。还成,满意,有戏呢。老王同志很有经营头脑,规划得都不错,就再艰苦奋斗打拼两年吧,全家人一起努力。
只是,瞿嘉实在没有时间再去店里帮厨,瞿连娣的活儿就做得多了,要付出以前双倍的劳动力。
做小生意的就是这么艰辛,有个头痛脑热都不敢歇着,就是强撑,拼命也要熬过这半年。对于处在那样境遇里的、经历过失业挫折的一群中年人,从烂泥潭里刚刚爬出来得以喘息,却还挂在悬崖峭壁的边缘,内心充满了不安定的因素。她们往头顶上方看去,云端的阶层永远是遥不可及;然而低头往下一看,大泥潭里还深陷挣扎着很多人呢。
每个家庭皆是上有老下有小,肩上背负的就是对后半生的焦虑和迷茫,以及随时有可能再次失去收入的压力。这个月交过店铺的房租水电,还不知下个月能不能凑得齐,儿子马上就要考上大学了又怕学费生活费无从着落让孩子受委屈……这样的j-i,ng神焦灼,没有经历过失业压力的云端阶层是无从想象的。
那时是夏蓝的妈妈张蕙蓝先病倒了。
辛苦挣回的钱被家里的死狗男人赌麻将输掉了一笔,两口子因此大打一架,拖几年没有离婚全是为孩子着想,全是为高考。就待高考结束,机床厂这一代的老人儿,一定会直奔民政局离掉一大批人。
张蕙蓝好像是患上了胆囊的病症,腹痛难忍,疼得在店里的c,ao作间就蹲了下去,浑身爆汗站不住了,被送去医院急救。
说是胆囊穿孔,那小小的器官都烂掉了,于是动了切除手术割掉病灶。
店里就又少一个能干活儿的,瞿连娣跑去医院看望病号,拍着张蕙蓝的床,抽烟吗,你还敢再抽烟吗?姐们儿你趁着自己还有活气,赶紧先把烟戒了吧!
张蕙蓝脸色蜡黄地躺在床上,一笑,就剩这点儿舒坦的爱好,不然活着更没意思,生病跟抽烟就没关系,就是身体累,心也累。
瞿连娣很较真儿也很诚恳地劝:“我们瞿嘉都能把烟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