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武来大院一年,眼瞅着个子蹭蹭得窜起来,比同龄小孩长得高,身材挺拔,骨架挺括。
孩子们每年在自己过生日的时候,都到大院墙角最粗的一根电线杆子下面,比着量身高,在木头杆子上刻下一道深深的线;每年刻一道,记录年复一年成长的印迹。那根木头被划成一溜一溜,并且标上每人的名字。标着“珣”的有一溜刻线,“钧”有一串,“文”也是一串。
传武来了以后,也在电线杆上留下属于他的标记。他比其他仨孩子窜个儿窜得都快。
当然,最重要的是,霍家小二衣着打扮比以前时髦多了,迅速向着当年四九城里最标致时尚的年轻男孩的风格靠拢。要想帅,绝对不能土,这一条走哪都是真理。霍传武眉目身材的底子很好,一旦脱掉一身土包子气质,那眼见着,就成了大院里最引人注目最帅气的男生。
传武倒是没跟楚珣似的,弄一身假模假式的西服马甲穿着。霍师长家没那么臭讲究,也不给孩子订做西装。
传武每天上下学,上身白色t恤,下身是深蓝色牛仔裤,牛皮带在细腰上一扎,一双很飒的片儿鞋。牛仔裤两条大腿处打磨出发白的破旧沧桑感,膝盖上还故意剪出个带毛边儿的洞。这孩子身高腿长,穿牛仔都比一般人耐看,裤腰垮着挂在后臀,裤脚嘟噜到鞋面,沉默着走路的模样,特有范儿。
八十年代后期开始流行文化衫热,小年轻的都穿带字的白色t恤,用张扬直白的文字倾诉人生信条,宣泄精神上的浮躁。
都说衣服如人,霍传武经常穿的文化衫上印着毛主席头像,邵钧身上穿的是绿茵场上过关斩将的球王马拉多纳,楚珣常穿的那件胸前写着“我吃苹果你吃皮”,沈博文胸前郁闷地写着“人很善良,但老吃亏”。
某人的口音也改了许多,在学校讲普通话。而且,传武有意无意地学楚珣的口气,完全就是下意识的,觉着楚珣他们说话特带劲。什么“我操”、“滚蛋”、“你舅姥姥的”、“你玩儿去”,这种话小孩学得最溜儿了。
楚珣呢?
有一回楚家老大跑到弟弟房间里找东西,穿着臭球鞋在楚珣床上乱翻。
楚珣在门口瞧见,不高兴,脱口而出:“你这是赶剩么啊!”(你这是干什么啊)
楚瑜一口唾沫差点儿喷出来,觉得特搞笑:“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楚珣:“……”
“我没说什么。”
楚珣嘟囔道。
楚瑜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弟:“哎呦妈啊,我操,你怎么跟隔壁楼那小山东学得!”
楚珣脸色不自在了:“……我没学他。”
学校里,大院里,也开始有女生关注霍传武,因为小山东长得帅,而且爷们儿真的很酷。
有同班女生往传武的文具和课桌位斗里塞小纸条,给他写情书,约他出去。
有三两结伙的女孩在放学路上拦他,问东问西。
“四人帮”骑着车出门放风转悠的时候,开始有女孩子加入他们的队伍,在哥儿几个面前,像孔雀开屏似的晃来晃去,炫耀身姿。
还有社会上的大女孩,女阿飞,胡同串子,在大院门口树坑下站着,喊住霍传武:“嗳,同学,你叫什么名儿?”
传武瞥了一眼,没搭理。
女孩说:“你过来!问你呢,认识认识呗。”
传武哼了一句:“不认识你。”
女孩笑道:“小子,长挺帅的,周末去录像厅看好片子,你去不去?”
传武眼皮淡淡地一翻:“去也不跟你去。”
有那么短暂的几年,京城社会风气极其开放,比九十年代后来还要开放,男孩在大街上拦女孩,女孩也敢在大街上拦男孩,喜欢,表白,幽会,莋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没什么不敢做的。文革压抑二十年后激情大爆发,躁动难抑,烈火青春。
霍家小爷后来让女孩们缠得有点儿受不了,身上的文化衫都换了。
胸前三个大字:别理我。
背后三个大字:烦着呢!
楚珣有一回跟帅哥坐在沙土堆上晒太阳,从里翻出一张情书。
楚珣特来劲地看了一遍,心里有了主意,嘴上还故意试探:“我就说么,我们班赵丽红就是喜欢你。”
传武不以为意:“我又不喜欢她。”
楚珣:“人家约你周末去小礼堂看电影,你去不去?”
传武:“咱不是说好了,周末一起游泳。”
楚珣笑了,心里暖暖的,歪着头,面庞盛满灿烂的夕阳:“挺够哥们儿啊。”
传武嘴角勾出帅气的弧度:“当然了。”
传武把情书团吧团吧,随手扔了,也没当回事儿。
楚珣悄悄把情书捡回来,盘算一把,于是模仿传武说话的口气,替这人写了一封回信,而且是措辞清晰的拒信,转天偷偷塞赵里了……
楚珣就这么代笔替霍传武把女生给拒了,也不管传武怎么想,二爷看不顺眼,爷就这么专横跋扈的脾气,怎么着吧?
他的小山东跟刚来大院时不太一样了。
那时的传武,需要他罩着,他护着,他带着对方玩儿;可现在,这小子他妈的越混越油、越长越帅,帅得快要惊动党中央,掀翻中南海,气死爷了。
他从某个时刻心底隐隐生发出无法抑制的占有欲,强盛的控制欲。二武是他铁哥们儿,他喜欢这个人,他讨厌出现在霍传武身旁晃来晃去的女生,他甚至不爽那个他从未谋面二武也没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