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却只看着他，还是不哭也不笑，就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苏晏给人把了脉，也开了药方子，煮出药来，他自己嗅一嗅药香，又想叹气，只是面上仍是温和的笑意，低声安慰道：“喝了药，病就会好了。”

小姑娘乖乖地喝了药，一点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又哭又闹，或是皱着眉头捂嘴，她连面色都没变一下，乖得让人心疼。苏晏随手塞了个糖块到小姑娘的嘴里，先苦后甜，小姑娘就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了，“谢谢苏大哥。”

居然笑了！

小姑娘是头一个喝了苏晏开出的药还会这么甜甜地笑的小孩，尤其是，这个小姑娘平时还不爱笑，偏偏对苏晏笑了。

对了，小姑娘叫云雁，字不同，与苏晏的那个晏的音还是相同的，这是有缘。苏晏觉得有点遗憾，他在花谷埋头研习药理，也没有带上哄小孩的利器——蛋叉叔叔的糖葫芦，否则云雁小姑娘说的就该是“苏大哥最好了”，不过脾胃虚弱的小姑娘，应该也是吃不得山楂的。

遗憾的苏晏看着小姑娘的笑，还有亮闪闪的眼睛，回头又捣腾他的药方子——唔，这味可以去了，再添一味什么好呢？

下一回，小姑娘喝到嘴里的药就变得……更苦了，于是被塞到嘴里的糖块也显得越发的甜。小姑娘抬起头，还是冲苏晏笑，抿着唇，带些怯生生的讨好，伸手一点点攥住苏晏的大袖子，“糖很甜。”

哦，小姑娘笑得其实也很甜。

雁门关毕竟是偏远苦寒之地，医者不多，苏晏索性就跟去了雁门关，帮小姑娘调理身体，也充当了破阵营半个军医，再也没人抱怨他的药苦了。而喝了苦药汤子，只要一颗糖就可以哄好的小姑娘也不再瘦巴巴的，虽然还是不爱笑，总板着脸，可见着苏晏的时候，总是会流露出心底里的喜悦来。云雁小姑娘最喜欢的是捡到她的长孙忘情，第二喜欢的就是苏晏这个大哥哥了。

天宝三年，苏晏离开了雁门关。天宝四年，玄甲破阵营变成了玄甲苍云。

又过了好几年，云雁小姑娘变成了云雁姑娘，苏晏仍是离经易道治病救人。苏晏的药更苦了，没有一个医者喜欢不爱惜自己身体的病人，可是这样的病人在江湖中到处都是，所以他的药越来越苦，每个来治伤的，喝过药之后都有那么几日厌食。

偶尔苏晏也会往雁门关去，训练过头的云雁姑娘会被他抓着喝药。云雁姑娘不怕这个，她每次喝了苏晏的药，还是有人往她嘴里塞一个糖块，然后她就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苏晏的手，忍不住就抖了一下，蹭过了云雁姑娘的唇角。

“最喜欢……苏大哥。”

要是分男女来说，云雁姑娘最喜欢的女人肯定是长孙姐姐，最喜欢的男人——是苏晏。而作为一个姑娘，她当然知道最喜欢的男人是什么意思。即便很久很久不见，云雁姑娘拿着苏晏托人送来的糖葫芦时，还是会记起小时候往她嘴里塞糖的大哥哥，糖很甜。

苏晏像以往对小姑娘那样，揉了揉大姑娘的头发，叹了口气，“你还小。”

云雁姑娘脸上没什么表情，苏晏却看得出她是有点失落的，于是又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无奈，还有点开心，这姑娘还未及笄呢，说不准连什么哪种喜欢都分不清，一块糖就可以拐走了。

但是苏晏是知道他对云雁姑娘是哪种喜欢的，无非就是再等一等罢了，他从小养到大的姑娘，肯定是他的。冷冰冰的云雁姑娘，碰上熟人，就一下子变软和了，又或者说，只有相熟的人，才看得出云雁姑娘内里的柔软。

等到云雁姑娘再长大一点，再成熟一点，苏晏就准备要去提亲了。而现在，苏晏总要去攒点彩礼的，也该留一点时间给他的姑娘，好好地想明白。苏晏有多喜欢云雁，只有云雁这个傻姑娘不清楚。

然后，又是几年不见，苏晏没有如愿去雁门关提亲，云雁姑娘来了中原，可是谁都没有谈情说爱的兴致了。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云雁姑娘果然迅速地长大了，和狼牙军厮杀受了伤，也不再要苏晏帮着用药了，情势实在太紧迫了，不是重伤，那混着混着就过去了。苏晏这个大夫，反倒没有以前那么忙，重伤的死在战场上，轻伤的随意裹起伤口就继续举起武器……苏晏可以救治好十人、百人，可是狼牙军杀了多少人？多少人是苏晏治得好伤救不得命的？

于是济世苍生的大夫一手点穴截脉之术，离经易道换成花间游，终于也是上了战场，虽然往日见惯了死生，如今却是要亲手取人性命……那本是救人的手，却做起了杀人的事，至于后不后悔，苏晏但笑不语，眉目间却多了些许沉郁。

云雁姑娘比苏晏要更能适应这个乱世，她在雁门关长大，那里不是世外桃源一样的万花谷，很小的时候，云雁就知道什么是战争。看到苏晏的时候，她有点安心，又有点难过，云雁索性不去想那些，一刀下去，被狼牙军的鲜血兜头盖脸地浇了一身。你看，长大也就是这么容易。

苏晏杀人没有那么血腥，只是墨笔轻转，便封穴夺命。可是云雁姑娘还是难过，算了，等到杀了安禄山那个逆贼，等到一切都平定下来，一切都会好的。大唐会恢复安宁，苍云会夺回自己的荣光，万花谷还能容得下君子风雅，一切都会好起来，哪怕要拿性命去换！

一切都会好起来吗？可是云雁姑娘瞧不见了。战场上死人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啊，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