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勺子。
“夫人,待会儿再吃药吧。”沈平庆的话语里带着淡淡哀求,他已瘦得脱了形,不明显的皱纹也都明显起来,令他显得老迈。
徐氏心头一软,木着脸,不说话,放下了碗。
“那日,夫人穿的是件白底水红领子的,什么花样却不记得。”沈平庆嘴角微微勾起,向徐氏问:“夫人可还记得?”
徐氏心里早已颇不耐烦,沈平庆却不住絮叨。
“年生是徐大人的门生,我却不是,没有拜帖,不得进门。”沈平庆自嘲般笑了笑,笑声带动咳嗽,犹如是个破破烂烂的风箱,被人勉强拉动。
“正式得见夫人,是徐大人寿辰,我偷了我爹一尊玉佛,悄悄拿去当了五十两银子,置办贺礼,偷与年生求,求他带我去开开眼见见世面。”沈平庆微微睨起眼,眼含笑意:“老大人的生辰在六月里,天热,暑气甚重。我哪里去过那样的大地方,见过那样的大场面,一不小心走岔了。却见到……”沈平庆耳朵发红,顿了顿方才续道:“见到夫人脱了鞋袜,在人工凿成的浅溪中浸脚散凉。”
徐氏也依稀记得,当时惊慌失措,站起便是一顿训斥。
沈平庆被丫鬟数落得全然失了体面,背着徐氏不住道歉,因徐氏脚上没穿鞋袜,沈平庆压根不敢回转身,便就对着虚空不住点头哈腰鞠躬致歉。身后一直悄无声息,沈平庆尴尬完了,转过身去,才发觉那小姐与丫鬟,早已不知去向。
沈平庆发出低低的笑声。
徐氏也不禁莞尔。
“老爷还记得。”
“夫人必也记得这个。”沈平庆目露安慰,与说不尽的依恋。他终于伸出手,徐氏将药碗递给他,心里松了口气。
这是最后一剂药。
沈平庆喝了一口,便将碗放下,那一时间,徐氏近乎将要窒息,以为他发觉了什么。
沈平庆却只是喘口气,笑看她,像个孩子般讨要糖果:“这药甚苦,夫人可买了松子糖了?”
徐氏忙道:“备下了,老爷喝完药,我便取来。”
沈平庆嗯了声,愣了一回。连日吃药,他整个人如同埋在土里久了不见光的萝卜,缨子都垂落下来,发色灰败,脸色蜡黄,这一日精神头很好,徐氏心里明白,此不过是回光返照。沈平庆眼珠子一动,望向徐氏。
徐氏忙垂下偷偷打量他的眼,手指不住绞动手帕。
“你那件白底水红领子的衣裳,煞好看,为夫要是好了,再穿一回与我看可好?”
徐氏低着头,不作声,半晌抬眼发觉沈平庆在等她回答,方点了点头。
“这些年,委屈你了。”沈平庆执起她的手,手指一紧,箍得徐氏手指发疼,他专注凝视徐氏,沉声道:“为夫造下的孽,为夫担了,但愿夫人心安身健,莫要再寻那些不高兴的事,为难自己。”
沈平庆举起药碗,一饮而尽,之后便不再言语,眼半是眯着,似睡着了一般。徐氏手持蒲扇,坐在床前替沈平庆驱赶蚊虫。她的手缓缓摩挲沈平庆的腿,沈平庆双腿毫无知觉,徐氏有些打盹儿时,沈平庆浑身一抖,抽搐一般蹬直了本该没有知觉的腿。
蒲扇掉落在地,徐氏静静凝望床上挂着点笑的男人,迟迟之后,方才敢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沈柳德回来先向沈母回过话,再至徐氏处,见彩杏在门口守着,便上前去问,得知徐氏睡了一整日,难免担忧,便命人去请林大夫来瞧,因知陈川在查沈平庆自鼓楼掉落一事,便叫了个小厮引他去见沈寒香。
陈川进了内院,小厮先去问过,回转来请他于一间偏厅先坐着用茶。约摸盏茶功夫,沈寒香进来,一概寒暄皆免了去,坐下便问:“可有眉目了?”
陈川便将连日所查悉数告知:“同去的几位都是工部主簿,共有三人,但到了庆阳之后,各自负责部分工程,那座鼓楼落成于二百七十年前,乃是当地古迹,素不许人登楼。那日因要测量其高,你爹有公差在身,上楼时要记录在案,当时共有五人上楼,除去你爹和他带的随从,另三名乃是工部谋事跑活的小子们。”
沈寒香想了想,那三名工部办差自不能轻易去问,只得从随从身上下手,便问:“随从叫什么名字?”
“邹洪。”陈川回道,“此人我也打听过了,是你们家中雇的仆从,但只在你爹出门办差时,方才随从。就住在梦溪县,城南门口,肉市西头,家中三代都是屠夫,做点买卖。”
沈寒香点头,又问:“还查出什么来了?”
“侯府那里还没能查到什么,那等人家,没有十足十的证据,也不敢贸然去问。”陈川双拳锤在膝上,无可奈何道:“没能帮上你的忙,实是无用。”
沈寒香道:“陈大哥肯帮忙已是万幸,如今我爹去了,家里还不知将来怎么样,李知县已派人来说其母重病,要先娶陆家的女儿过门冲喜。家中恐不能再讲旧时排场,趁着人都还没打发,大哥能有意无意帮我留心着那邹洪,看是否能有所发现便是。”沈寒香有些黯然,她爹已去世了,便查出了真相,人不能复生,也无什么大用处了。
陈川沉默半晌,猛然一拳击在桌上,唬沈寒香一跳。
陈川神色纠结非常,憋出一句:“大哥嘴笨,许多话不会说,也不知怎么劝你,不过你要守三年孝期,大哥其实……”
沈寒香忙道:“陈大哥不必多说,生死万般皆有命数,不过细作打算再度得来日。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