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上官知,不愧是上官知,上官国舅器重的独子,满京里勤学上进的贵公子之首。
他略一踌躇,就没了不多的窘态,借着把婚约还给楚云丰,微笑道:“恕我不知道这是你们自家人的事情,是我唐突。我本想着,做人应该有所规矩;我本来想着,女子的名声应该格外周护;我本来想着……。父亲教导我时曾说过,人生在世,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不可以做。我不知情,就把樊纨绔,咳,樊公子当成荒唐。却没有想到他在属于可以做的事情里面……。要是我知道内情……”
十二岁的楚芊眠年纪不算大,说她有超越到一定年龄的阅历太牵强。一开始,她差点儿以为上官知这叫赔礼道歉。
说道歉的话,不一定是“对不起、请原谅”。阐述上官公子当时出面时的内心,也算在道歉的诚意之内。
但是呢,往四面看一看,四面似乎有乌云笼罩,把整个本就光线不好的房里阴成森森暗暗。碎金色的日光在黑暗里明亮通透,却把黑暗更加抹黑。
这黑的乌中带着怒气,暗中带着窘迫。这乌云不是从别的地方过来,分别来自四位伯父——楚家的四位老爷尴尬中面色难看。
这个人!
在这种情景之下,楚芊眠想不明白上官知的话意也就很难。瞬间,对上官知的印象有如银瓶泻地,丝丝缕缕的四下里逃奔,不可能聚拢。
轻轻的,咬了咬牙。
想到早在国舅府的时候,她还曾认为他是个行侠仗义的“游侠”来着。
现在全抹了!
这分明就是趁火打劫,借着樊家闹事,把伯父们好一通的敲打。
虽不知道敲打的话意,但三伯父的官最高,脸色最乌青憋屈,答案还用问吗?不请自来的浮出水面。
也同时证实楚芊眠她想的没有错,上官公子这么大动静的过来,表面上看似高风亮节,其实特意的跑来大占便宜。
其实想想他也有占这便宜的能耐,在他的家里樊华偷窥,但这位公子来的不慢,并且周到有加。
就连姜氏带着樊华到楚家来闹事,这位公子也快马加鞭的来解决,兑现他说过的话,他曾说过的负责到底。
如果他都不能喋喋不休的话,貌似没有天理。
险些,楚芊眠会对他的好感再次上升。但是现在不可能了,随着“我知道内情,我不知道内情”的嗡嗡声,楚芊眠起了两层鸡皮疙瘩。再不阻止的话,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都退避三十里才行,生生的让膈应了。
“伯母,有劳上官公子和各位大人们,这里昏暗不好待客,不如请他们正厅上,准备梅汤和果子,才是我家的谢意。”
对着主中馈的楚大夫人,楚芊眠恭恭敬敬的道。语声柔和,不怎么突兀的恰好把上官知的话打断。
上官知的话嘎然而止,眸光闪动中,对着楚芊眠打量几眼,意味不明的淡笑。
他看得出她是有意的,这份儿胆量,上官知也觉得意外。
楚家的四位老爷如梦初醒般有了活络,身份有别,又早就有矛盾,他们都没有想起来把上官知的话打断。
不约而同的,对侄女儿楚芊眠投去赞赏的一瞥,四个人强挤出笑:“是啊是啊,公子,大人们,这里待客会让别人笑话我家,请请,正厅上请。”
还有一个人也看了出来,并且也有了欣赏的目光,来自让上官知使唤的礼部尚书。
楚家竟然有这样峥嵘的姑娘。
要知道不管是承认和樊华有婚约,救下樊华和姜氏可能会在衙门吃的苦头也好,还是变相挽救樊家的爵位也好——至少本来在今天摇摇欲坠,在这姑娘走出来以后,冠军侯的爵位重新稳了稳。可都不是一般的闺阁女流想得及时、做得出来。
和樊华的婚约明天能让全城的谣言把这姑娘淹没,而又大胆打断上官知潜移默化中对楚云丰的压制,这都需要眼力和气魄。
还有,“我知道内情”和“我不知道内情”这话,分明在为上官国舅最近的独揽朝纲辩解,也暗示楚云丰你这吏部尚书知道上官国舅独揽朝纲的内情,你却硬顶着,你吃错了药不成?又不是不知道内情的人。
楚芊眠还不知道朝堂事,礼部尚书却知道,所以,他把楚芊眠端详过以后,也送上赞赏的一个眼光。
这个姑娘虽小小的年纪,魄力足、胆色足、心思也转得快——取出婚约没有丝毫的犹豫,这真的是楚家的女儿吗?
据礼部尚书知道的楚家四兄弟的性格,出不来这样当机立断的姑娘。要是还留下来,礼部尚书会继续推敲。但他只想到这里,也就结束。
楚大老爷、二老爷请他们去客厅,上官知当然不肯去。他是跑来办正事,不是揽楚家的感激,和品他们家的香茶,当即告辞,礼部尚书、当值御史、顺天府尹带着捕头、衙役也随同告辞。
大门外面,大家心照不宣的有了一笑。上官知为什么来?往这里来以前,顺天府也好、当值的这位御史也好、礼部尚书也好,都心如明镜。
为的是敲打楚云丰。
锁拿樊华可有可无,如今这算圆满达成,每个人都为上官国舅出了一回力气。
大人们拱一拱手,说一声:“公子好走。”
上官知说声:“大人们慢行。”
马刚走没有两步,斜刺里小巷子里出来一个人,挑着担子慌慌张张的,一头撞到上官知马前。
马扬蹄狂嘶,带着受惊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