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罃拱手,“受教了。”言罢伸手挽住庞涓,“先生不若与我出去走走罢。”庞涓起先躲了一下——除却师兄令缃、师父鬼谷之外,十七年来还从未有人与他如此亲近过。看见魏罃仍是不屈不挠地伸手过来,只好顺从地跟着起身。
彼时正是未申交会之刻,仆一出门,就有阳光鎏金一样迎面泼来,庞涓在暗处呆久了,一时竟有些目眩。
眼前忽而投落下一片暗影,庞涓定睛去看,竟是魏罃伸出手替自己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先生怎么了?”他问庞涓,语气里的关心显而易见。一半英气好看的脸映在阳光里,像金石的浮雕。
庞涓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公子。
他算得上礼贤下士,初见那一年庞涓只有十四岁,两厢置气以后,堂堂的魏国公子还能对着一个区区十四岁的少年一口一个先生叫的顺溜。其量不可谓不广,其志不可谓不大。他也足够敏锐,身边的人一举一动都尽在他眼中。只是,他没有一个君主该有的气度。
自己只不过随口应答,魏罃就已想到要试探后母和弟妹,太子监国,古之制也。为人主者,当行王道,有大度,能担当。手握重权的监国太子竟然时时想着曲意试探一类的小手段,绝非人主所为。
若有一日自己真的做了魏罃的将军,他会不会也成天寝食难安,日日夜夜想着如何试探自己呢?
他是一个明君吗?他能走多远?他……究竟值不值得自己追随?
庞涓想,这件事现在说不好。于是他只是眯起眼睛稍稍适应了一下阳光。耳边魏罃在问他,“先生,很刺眼吗?”
庞涓旋即轻笑,说,“无妨。”
魏罃亦笑起来,笑容爽朗,“不如我带先生去见见魏姬和魏偃如何?先生也帮我看看他们。”庞涓道原来他打着这个主意,心下止不住地冷笑。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庭院,那庭院大概不常打理,不少地方长了杂草,蹿高的草尖不时拂过袖口。
后院扎着个j-i,ng致的草人,一个半大少年正挽弓欲s,he,见了魏罃过来,放下箭支忙不迭地向他跑去。
“王兄!”少年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孩子特有的软糯声调,“王兄怎么许久都不来看偃儿……”
魏罃垂下眉眼,一缕说不清的复杂情感很快就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满得要溢出来的宠溺,“国事繁忙,兄长不是故意的,偃儿不会生气吧?”说罢他拍拍弟弟的头发,抬起头四处环顾,又问,“偃儿,你姐姐呢?”
魏偃黑白分明的大眼转了转,“姐姐在屋里。”他从魏罃的怀抱里脱出身来,“我去叫她。”魏罃浅笑,“嗯,去吧。我有个人要让你们认识一下。”
庞涓的眼神锁在了廊下一个纤细的背影上,是魏姬。她早已经到了,却不现身去见兄长,只是默默地看着魏偃在魏罃怀里撒娇,然后一蹦一跳地跑过来。
她笑着牵起弟弟的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庞涓总觉得魏姬似乎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又淡淡地转开了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意外
落日,古道,一队人马不急不缓地行进。
一个纤细的女声冷淡地从帘子后传出来,“先生?”
旁边骑在马上的年轻男人愣了一下,随即俯下身浅浅微笑,他有张极漂亮的脸,笑起来的模样像是花朵妖娆地开放,黄沙漫天的背景竟平白添了一份□□。
“公主何事?”他问。
“我们……”仿佛不惯燕赵之地的干燥气候,魏姬轻轻抿了抿嘴唇,“离邯郸还有多远?”
庞涓微微沉吟,在心中默默地计算了一下日期,恭敬回答,“如果日夜兼程,不出三日。”看着魏姬有些干裂的嘴唇,他又笑起来,“公主且屈尊再忍耐一时,等到了赵都邯郸,自然要比现在好上许多。”
太阳渐渐变成慑人的血红色,只剩半轮,静静地烧灼着远方的山丘。魏姬想了想,轻轻摇头,“先生,为求稳妥,我们还是不要夜间赶路吧。”
庞涓点头,“公主,两日前我们已过了邺,如果快些的话,今天落日之前必能够进入赵国的边界……”
“不必了。”话没说完却被魏姬打断,庞涓有些惊异地看向她,似是没有想到这个一向柔弱无主见的女子也可以用如此强硬的语气说话,“就地扎营吧。”她说,眼中闪耀着的光芒,有些尖锐又有些悲怆,“就这一夜,魏姬想在魏国的土地上……再待最后一夜。”
“是。”庞涓应着,一挥手止住后面的行伍行进,扬声道,“公主有令,全军就地扎营宿歇!”下令之后又按住马头,与魏姬的马车一同停住,“如此野外宿营,恐怕饮食住宿上,公主都要多委屈一点了。”
魏姬摇摇头,轻声说,“无妨。”看着士兵们就地铸灶引火,她淡淡开口,“这里冷的紧,我可以烤烤火吗?”
庞涓唇角微微扬起,“当然可以,请公主稍待,涓为公主笼火。”说罢转身向后走去,魏姬安静地凝视着他投落在地上修长挺拔的背影,也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勾起唇角,可是那个表情却几乎不能算是笑容。
她想起魏偃,想起他拉着自己撒娇的样子,想起他骑在马上向自己炫耀的样子。父亲和母亲的样子都已经有点模糊,可她却仿佛一伸手就还能碰到自己的弟弟。
“阿姊!”她听到他的声音了,清脆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音色,回响在苍茫的夜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