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想好下一句话,已经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轻飘飘地从马车的帘幕后传了出来,“这人形迹可疑,恐是别国派来的细作,暂行收监,报知君上发落,莫要耽误了后头的行程。”
听其声音,不是庞涓却又是哪个?这一句话语气平和,声调亦不高,却平白说得令缃悚然一惊:轻描淡写间,就可将平民收监发落,这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少年吗?
心中惊诧之下,他已不禁高声叫了出来,“请庞涓先生出来一见!”
庞涓在马车里轻轻笑了两声,“有趣得紧,这天下敢直呼我名字的人,还真不太多了。听你声音,倒有点像我一个故人,我就见你一面又有何妨?”言罢刷一下开马车帘幕。
“师……兄?”庞涓一下子愣住,尾音带上了不太确定的上挑。
“认得我了?”虽然知道此时的庞涓早已不是当年黏着自己撒娇耍赖的少年,可令缃却还是忍不住用从前的语气对他说话。
“师兄,你竟来了!”庞涓身手敏捷地跳下马车,两年不见,他个头没有变化多少,身材却越发地匀称好看,真正成了个天下少有的美男子。一把拉住令缃的时候,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手上有c,ao持弓刀留下的硬茧。
“师兄,涓儿如今是君上的上将军了,此次一役,杀敌一万俘敌八千,田忌那匹夫只剩了五百多人跟着他逃回齐国,听说在朝堂上还一度被齐国的国相建议罢免将军职位呢。”庞涓一边把令缃往马车上拉拽,一边有些孩子气地向他炫耀着。全然不顾赶马车的暗卫已经快要瞪出眼眶的眼睛。
令缃终于心下稍慰:在他面前,庞涓,到底还是庞涓。
作者有话要说: 先秦时候应该是不能叫妹子们为“姑娘”的,考据了一下,或许应该就是“小娘”?有点叫父亲的小妾的感觉诶……想多了想多了。
另外,据说商鞅时期在马路上倒垃圾是要被砍手的?……真的吗,好恐怖。
☆、赵王何人
半拖半拽地拉令缃上车,让他坐在左位,庞涓换了个姿势舒服地靠在令缃肩上。令缃看着他,忍不住象从前那样伸手抚摸他的长发,他离开的时候仅有十七岁,如今离加冠仅有一年。头发仅用一条缎带随意束在脑后,如锦如墨。
“还有一年,涓儿就要行冠礼了吧?”令缃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开口。庞涓听了这话,却不期然地笑了起来。
“我内无宗族,外无亲戚,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行什么冠礼?”他如是说,语气里有微微的讽刺。
令缃想起自己七岁那一年的冬天,被鬼谷带进来之后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身旁的孩子,j-i,ng致出挑的一张脸,没有表情,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鬼谷笑着让他说点什么,他却兀自看着火炉里微微跳动的火焰发呆,很久,才淡漠地吐出几个字。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名字,不知道家在哪里。”
令缃被这一番话震住,呆呆地立在原地,鬼谷大笑说没有又何妨,没有,起一个便是了。
粉妆玉琢的孩子歪着头想了想也跟着笑起来,他说,没错,起一个便是了。
那一天令缃有了一个四岁的师弟,师父赐他名字,叫做庞涓。
“师兄,师兄?”察觉到靠在自己肩上的人坐直身体,白皙的手在在自己眼前不断晃动,令缃终于回过神来。
“师兄,你觉得如何?”
令缃努力回想自己走神的过程中庞涓所说的话,可遗憾的是无论他怎么回想,记忆却还是一片空白。他只好红着脸反问回去,“涓儿刚刚……说了什么?”
唤回了师兄的神智,庞涓重新靠了上去,“我说冠礼的事啊,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师父赐个字,这样可好?毕竟我的名字就是师父起的。”
令缃刚想答应,却突然想起鬼谷早已经和墨翟一起离开,不在谷中了。心里稍稍有些遗憾,他说:“这一段时间,师父恐怕不会在谷中。”
“和墨翟在一起?”庞涓反问,语气里带着浅浅笑意。
令缃有些惊诧了,“涓儿是如何得知?”庞涓低声笑了起来,“我说呢,这样就不奇怪了。师父这一去,可省了我好些气力。”
令缃却是越听越不懂,“这又是怎么说?”
庞涓但笑,“我此次出兵之前,就接到战报说宋楚两国陈兵对峙,只恐须臾之间就会引动战事,我和君上两个人琢磨了好久,想的头疼,却说不好应该帮谁。”
“若助楚,则于理不合,楚国这次出兵,实乃仗势欺人。况且,宋国已经抢先一步派出了使节向我们求援。可若助宋,因小欢而失大盟,又实在不智。没奈何之间,君上只得让我先带兵赶往齐国,就说兵力不足以援,拖延着先看看势头。可十日前我接到战报,说楚军竟然退了!”
见令缃听得认真,他不由小小地卖了个关子,停顿一下道,“细作说是墨子带了几个弟子去楚国游说,和楚王在堂前推演军阵,楚王十战而十败,又告楚王曰不战有三得,战则有三罪。楚王得他陈明了利害,便退了兵。”
言及此,庞涓拊掌,“我心中只想,那墨翟,你我都是认识的,本事究竟多少,也尽在心中。若说奇 y- in 巧术,机关偃轨,天下也没第二个人。可要说行军用兵之道,只怕不如你我。那楚王本非庸君,带兵打仗也是常有的事,如此连战连败,只说是师父在他那里,便都通了。”言罢一笑,“如此正好,结了我一桩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