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一片带着重重阴影的树叶荫蔽下来,将春日的燥热悉数散了开去,却又仿佛湿润温软的南风浸入心房:“那你一定要记得提前来信,我到时候还去接你,接你送你这种事,只许我来做。”
说完他便缄默了下去,又走了几步忽然唤她:“天香。”
天香凝神去听,他却又没了下文,想了半天迟疑着笑道:“我觉得这个名字真是好听,是为了去献舞取的吗?真想知道……你生来叫什么的。”
她闻言亦是心照不宣地柔声反问:“那你便是生来就叫玉竹吗?”
玉竹顺着她说下去:“那天香……你想知道我是谁吗?不如下次吧……下次你回来,我就原原本本地全都告诉你。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
“好,我们说定了。”天香微笑点头,语气悠缓地编织着一个遥远而璀璨的誓言,“等下一个春天吧,比现在早一点,最好赶上下过雪,残雪未融的时候。我们挑个月夜再烧上银烛,然后再打开窗户——像你喜欢的那样。挑一个……嗯,雪月交光夜,慢慢地讲,好不好?”
“嗯,来年初春,我们肯定还在苏州。”他想了想,“肯定还在。”
和风动纤草,游丝随长风。她举目远望,艰难地下了数次决心,终于驻足轻声道:“那就送到这里吧。”
玉竹随她停下,拍手替她拈去鬓发上的绵絮,殷殷寄词:“在外面如有危机之事要告知我们,陈将军手下有很多精兵,随便派几个去都可以护你周全……罢了,你看我都在想些什么,若真有灵风神女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又岂是几个兵卒能效力的……”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你……”天香急声打断了他,起初还是怡然笑着的,越说到后面越坚持不住轻易就哽咽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要是和陈将军意见不一致要认真敞开了交流,要是再被怀疑了要知道辩解,要是生病了楚医官让你吃什么药你就好好吃,就算是再喜欢光亮,要是天冷宁可多点几根蜡烛也别一直开着窗户……你知道吗?”她说完便转了身,“我……我走了啊,我真的走了啊!”
她言罢当即迈开脚步越走越快,踏过一地花草迎着满天风絮。玉竹一直目送着她行至视线的末端,终是又喊了一声:“天香!”
她下意识地回头,纷乱东风的撩拨之下,依然无比清晰地看见少年脸上溢开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借着阳光涂抹出耀眼的亮色。他朝她用力挥了挥手,依旧隔着悠远的清风喊着:“天香,我等你回来!我等你回来啊!”
阅毕公文,祁云归信手自清简书架上取了一本古籍,有零散的灰尘坠落。久不得闲,这许多日来,他竟是一本书都来不及看。
爱惜地抚平微微折损的封面,他舒缓展眉,带着难得的轻松随手翻开,有和缓的日光照亮纸页,流淌出明净的光。他凝眸看去,安详静谧的墨痕却仿佛倏然化作细密的针,将涌流的空气刺出尖锐的雷光。
“……遂乃山崩川竭,流冰碎瓦,大盗潜移,长离永灭。”
他心下顿寒,当下只想翻过这一页去随便看些什么桃红柳绿浅薄却喜乐的文辞,尚来不及便听见门粗暴的一声响,旋即便是一道毫无沉稳可言的身影掠至眼前,半天才想起故作规矩地一拜,清清脆脆行礼道:“祁大人。”
祁云归颇感意外地看向相随多日却从未相熟的少女,认真地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以礼相待:“此刻过来……有什么事吗?”
纪嫣若抿嘴一笑,神秘兮兮地凑上前来:“听说大人让那灵风女神回去了?”
祁云归释然道:“料理些私事自是人之常情,何况她本就是客,如今要走,我岂有强留之理?”
“大人说得是啊……”她思索着点头,负手在屋里逛了一圈又毫无预兆地仰头,圆圆的眼睛如盛了百尺素涛千顷星河,闪烁着一览无余的皎洁天真,“那大人知道她是谁吗?还有和她那么亲近单独去送行的玉竹又是什么来历?两个身份最不明的人整日凑在一起大人就不好奇怎么回事?”
饶是与她并无深交,祁云归也早对这位姑娘伶牙俐齿颠倒黑白的能力有所耳闻,于是很严正地决定不能再助长这种自相猜疑的风气:“天香是我少年时的文友,玉竹是陈将军在蜀中的亲信,虽然并不知道详情……”
后半句话被生生截断,因为他看见纪嫣若的笑容由稚嫩的故弄玄虚转为一种真正的神秘,更因为她柔和却镇静地从容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接着她一边问“大人也想知道吗?”一边又凑近了一步,而后眼尖地注意到他持于身侧的书卷当下转了语调随口念道:“荆轲有寒水之悲,苏武有秋风之别,关山则风月凄怆,陇水则肝肠断绝……这是《小园赋》?大人何其敏感,生乎安定之世竟对这故国之痛感同身受吗?”
祁云归下意识地侧身避开,未料她竟盯上了那本书毫不遮掩地去抢,于是二人之间的最后一寸距离也随之消失,但听其音调又转回稚弱天真,分明近在咫尺却宛如从很遥远的天际传来:“我若真如大人所想不过一介山野孤女,大人以为陈将军为何一直留我在此而不遣回?”
祁云归当即寒声回她:“姑娘若有事相求我必倾力,若无事便宜清静自守,勿引事端。”
说完他将书插回,径自转身推门而出,再无一语。
于是他自然看不见,他关上门的一刻,方才还笑语盈盈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