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是今天第七个了,眼看科试马上就要开始……哎!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哪!”,身侧一老儒兔死狐悲的哀叹听在韩愈耳中,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正在场中微起骚动之时,蓦然听得三声雷鸣般的鼓响,随后在一悠长的“开龙门”的朗吟声中,试院那朱漆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开启。
“愈弟,适才为兄所言,切记勿忘!”,安愚又扭头嘱咐了一遍后,不及等他答话,便拉着他匆匆排队去了。
验看照凭、检搜夹带,当韩愈正式坐入考棚中时,时光竟是已经将到正午时分,略略扫视了一遍这方圆十五步大小的单间考棚,他随即俯案取出诸项器具,小心的在砚台上磨好用墨,才又取出蓝中所备的干粮,就着几上早已备好的茶水草草吃过,静侯着科试开始。
午时三刻,又是擂鼓三通后,试卷正式下发,随即,在无边的静默中,大唐贞元五年的科试正式开始……
“李郎中,今日天气极暖,咱们这科场之中聚积了三千四百三十六名考生,吃喝拉撒都在里边,难免不生戾气,吩咐下去,把预备的药材取出,架大锅烧制汤药,务必每个考棚都要送到,有敢抗命不服用者,立时逐出考场。”,身着官服,正逐列巡视考棚的礼部侍郎崔破,闻到空气中开始散发出的淡淡怪异味道,当即眉头一皱,转身对随行的李郎中吩咐道。
“下官谨遵大人台命!。”,李郎中也知这国家抡才大典是万万出不得半点差错的,当下躬身答道,随着他一个眼色,自有下属小吏忙忙跑去操办此事。
每间考棚虽小,但三千余间排列而出更是何等广大,眼见已是转了小半个时辰,连整个试场的三分之一也不曾巡视完毕,那李郎中酸麻着双腿,前侧着身子赔笑道:“这巡视之事自有属下们照应着,大人近日疲累,还请往正堂稍做休歇才是。”
“此事重大,本官不走上一圈实在放不下心来,若李郎中不堪劳累,尽可暂做休歇,不用陪着本官!”,崔破转身一笑,和煦道,只是这和煦的笑容依然掩饰不住两个黑眼圈中的疲乏之意。
“人言这侍郎大人年纪虽轻,却是行事周密,乃我朝少有干才,今日一见,倒也不为虚妄。”,那李郎中心下暗道一句,微微俯身略揉了揉了双腿,跟上笑道:“不敢,不敢。”
这科试内容非一,似贴经等题目在韩愈而言,实是不在话下,也不过花得几柱香功夫便已工整做完,满意的检查了一遍更无遗漏,略略搓手后,他复又移目向下看去。
《长安赋》,看到这样一篇赋题,只是微一沉吟间,便有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今时之京师,曾为数朝国都,后又经隋、唐两朝百年苦心经营,其恢弘壮丽处自不待言,但在冠甲天下的华美背后,这座千年名城又隐含了多少历史兴亡的浩叹?这座名城见证了隋朝的二世而亡、见证了大唐的崛起、见证了贞观、开元的极盛,也见证了天宝兵乱,玄宗仓皇出京……仅仅这一座城池,实在是蕴涵的太多、太多。“是遵照学兄所言,以最美的词汇歌颂帝京的繁华,进而颂赞圣皇?还是借长安历史兴亡之叹来揭示当今施政之弊,以为谏谕君王?”,这两个念头反复在士子韩愈脑中中翻滚不休,直至最后,那许多自心间自然流出的话语直似喷涌的山涧急瀑,不吐不快,然则正当他想要落笔生风之时,家人那苍老的容颜又不可避免的自心间闪现,正是在这复杂纠葛的天人交战中,时光点点流逝,虽不曾落笔一字,韩愈的面上已是汗迹俨然。
“适才那三名作弊考生可曾逐出试场?”,一声隐隐传来的话语暂时分散了韩愈那愈绷愈紧的心神,觉得这语声是如此熟悉,诧异之下的他抬头徇声看去,随即便是全身一震,“这不是当日荐福寺的崔过,崔改之吗?他……他竟是礼部崔侍郎?”,这巨大的震撼来的太过突然,直到崔破给了一个鼓励的笑容后离去许久,十七岁的韩愈才从失神中醒过神来,当下眼神一亮,再不迟疑的落墨行卷,那强行阻滞的文思一旦任其流泻,当真是落笔成文,顷刻千言。
“以史为鉴、兴衰可辨……”,在韩愈埋头疾笔狂书中,时间点点流逝,眼见红日西坠,暮春的夜晚即将到达……
第二日,长安平安客栈,科试完毕后刚刚缓过精神的安愚没有半分耽搁,立时便叫过学弟,命他重将试场所作复默一遍,以为验看,初始见到那露才扬己、排比铺陈描写长安胜景的文字,他还是拈须赞叹,更有忍不住轻声低吟出口者,然则一待他读到那生发开去的议论文字时,在面色急剧变化中忍不住厉声问道:“这……这就是你所作赋文?”。
“是”,韩愈的这声回答没有半分犹豫、甚至也听不出半分后悔。却激得安愚嘴唇颤抖良久,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再无半句话语,转身出房而去。
看着那缓缓自空中飘落的赋文,倔强的粗衣少年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轻轻自语道:“难道,我真的错了?”
随后的日子便是一天天焦灼的等待,安愚似乎已经对这位学弟再也无话可说,而倔强的少年也愈发的沉默,在这段闲散的时光中,二人也无心出去游赏残春的长安景致,那往日百试百灵的书卷亦无法收束韩愈的心,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