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会往骆家去,过去了就要住上几日,和骆家的姑娘小子们一处玩闹。她向来又是头脑机灵记性好的,自然记得那个四姑娘的长相。可是骆家早亡了,那时混乱,全家上下都遭了难,也不能留下她一个来。又是无人帮衬的,怎么会逃得过去那么大一个劫难?
再瞧从床沿儿上站起来的小尼姑,面色不改,平静地说了句,“姑娘怕是认错人了,贫尼法号玄音。”容夫人自然不能觉得这人是骆家四姑娘,想着不过应是相貌有些像,叫容灵瞧了出来罢了。
然容灵在兴致头上,觉得自己没认错人,追着问:“那你俗家名讳叫什么?”
青菀还是拿一贯的托词来说,“贫尼出家的时候甚小,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是师父将贫尼养大,再没有其他亲人的。”
容灵嗤笑,“你哄骗谁呢?净虚也不过二十来岁,你有十四五,怎么将你养大?”
青菀不急不慢道:“姑娘也瞧得出净虚师父大贫尼不多,就该知道咱们不是正经师徒。贫尼的师父在苏州遭了难,去了,贫尼才跟了净虚师父。半路师徒,倒不是净虚师父将贫尼养大的。”
容灵还要再追着问,忽叫容夫人过来呵止了,说她,“胡闹,见着谁都要认亲。京城早没骆家了,你认个骆家四姑娘出来。再叫别人知道咱们藏个骆家四姑娘,有你好果子吃!玄音小师父是苏州来的,瞧这身量面容,婉约超逸,哪里是北方人的长相?”
容灵大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否则不死心。但被容夫人这么一呵,自知确是胡闹,骆家亡了那么久,怎会还留个下来?因拂了好奇的心思,又向容夫人撒娇道:“太太说的什么话,我是北方人,就不婉约超逸么?就净虚和她徒弟气派正,咱们都是丑人浊物。”
容夫人拉她出去,一面又温着声音“训斥”她,“你也是要出阁的大姑娘了,成日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可怎么成?过不了几日,该请官媒给你说亲事了。你若一味只知胡闹,旁人怎么敢娶你。人娶回家的都是掌事管家伺候的,娶你回去胡闹不成?做你家婆的要说我教养不成,怨怪到我头上……”
容夫人的声音在出了房门后就渐渐变弱,说的都是教养女儿家的话。青菀自不把才刚容灵的质问放在心上,既决定了到府上来,当然便是做好了各方打算的。不能叫人认了出来,胡乱诈两句,自己就先乱了阵脚。
这厢打发了容六姑娘容灵,青菀自留在这玉桃庵的正房,坐在床沿儿上又瞧了净虚一气。这会儿瞧她还是喘气儿的,胸口慢慢上下起伏。到底不知因的什么寻的短见,死不死活不活,还没个准。死了也便罢了,不死白受一遭罪。
直等那叫丹翠的丫鬟打了水来,青菀才从床沿儿上起来。她到盆架子边,伸手按了巾栉子到脸盆里,手脸皆梳洗干净,又洗了牙。那厢那钱婆子在膳房又拿了斋饭来,也便往炕上坐着吃去了。她是做过主子的人,对下人的服侍不觉局促。然这会儿是沾了净虚的光,否则没这待遇来。
而钱婆子和丹翠在服侍罢了青菀后,就避在了外头,隔了笼烟绿窗纱往屋里瞧。两人在窗下嘀咕,自然说青菀这姑子性子冷硬。自己师父这个样子了,先时来也不想来。这会儿人是来了,却不见半分伤感悲郁的样子。再是做了师徒没多久的,也不能心冷薄情到这地步罢。因可见的,这小姑子不是什么仁善之人。
青菀在屋里听得见零星的几句,不需再多听,也知道她们议论的什么。与人为善她能摆一张温善无害的笑脸来,不招人讨厌。可假惺惺装悲情,她是怎么也装不出来的。若不是净虚前儿给过她那个白玉钵盂,这会儿她是怎么都不会来的。再要装着痛苦悲伤么,那不成,哭不出来。
用完斋饭,青菀把碗筷搁下,自还是去净虚床边坐着。来都来的,便是要照顾她的。甭管能活不能活,她该做一桩桩做下来就是。
青菀坐在床前的玫瑰椅上,软身靠在椅背硌背。她又想不明白一件事,净虚怎么会在迷糊的时候叫她法号。她们不过在一处处了大半年的时间,平日里话都说得极少。也就下毒事件之后,净虚会没事与她说说话,隐隐约约拿她做个自己人。
可较真儿说起来,净虚这一生中,除了她过世的师父,再是没旁人的。要说亲近者,眼下也就青菀一个而已。这么一想,能叫她法号倒也说得通。但她还是觉得心里滋味奇特,说不清道不明。净虚真个不把她当个纯使唤的了,倒叫她有些不自在。
此后的几天时间,青菀都在净虚床前守着,掐着时间给她喂药喂饭。这事儿也不容易,磨耐性磨时间。她少不得又在心里感慨,想着对一清从来也没这样过。以前她总想,等一清老了要好好侍奉她,让她有个安稳的晚年。可谁能料准后来事呢,子欲养而亲不待,大约就是这样吧。
除了喂饭喂药,青菀守得甚为乏味时,又拿了木鱼来敲,一面数佛珠一面念经。念经的声音也略大些,都能叫净虚听到,虽然不知她是否真的能听到。青菀觉得,她应该是听不到的。她心里又有悲观情绪,觉得净虚这回怕是醒不过来。流了那么些血,再皮实的人也扛不住。
可生了这想法没多久,净虚就动动手指睁了眼缝。眼皮也撑不到全开,只一条蚂蚁身长宽的缝儿。眼目珠子也是木的,定在眼眶里动也不动。
青菀有些惊喜,没想到她竟这么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