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晃眼刺目,那是父皇派来把守她寝宫的御林军精锐巡逻的影子。享受同样待遇的还有母妃的寝宫。华阳自信能单枪匹马打倒他们所有人,一如她明白这些人在母妃眼中弱比无物。可打倒又有何用?她终究是大淮公主,只要她身上还流着一滴皇家的血,皇室成员、朝堂臣子、天下万民便都可以用所谓的帝女职责、lún_lǐ纲常来指摘与她。谁也不会在乎她是不是拥有不逊于男子的勇力才华与刚毅肝胆,谁也不在乎她是不是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挽危局于既倒,所有人只在乎她能不能履行一名女人该履行的所谓的嫁人的天职。
江山稳固,山河万古,竟怯懦的躲在了一名少女的裙角之后——哪怕那个女孩子宁愿穿上铠甲,执起刀枪,以自己的血汗来捍卫这一切。
她跑不出这lún_lǐ与纲常、礼教与风俗、血缘与恩情编织出的天罗地网。
离不开,跑不出,逃不掉。
生她的母妃在世时,曾广招僧侣,为幼时病弱的她讲授种种佛法故事。后来母妃不幸罹难,她变成了元母妃的女儿,元母妃偶尔亦讲故事,其中一个便是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三太子断臂剖腹剜肠剔骨以还父母劬育之恩的故事。
彼时华阳不懂:“三太子若想解陈塘关之危,只消自我了断即可,为何要如此惨烈决绝?”
彼时元母妃答:“大约有那么一刻,他恨透了自己身上的每一分血肉、每一寸骨骼。”
朱红的婚服一层层包裹住身体,华美的绫罗珠玉摇曳,恍然间竟似蔓延的腥气血光。盛装的华阳公主对着上首相送的皇帝、皇后、太上皇、太后连连叩拜,明明是稚气未脱的容颜,居然有了不合年龄的艳丽与苍凉。
不出所料,皇后身侧并没有元妃的身影。
“你要嫁便嫁,我是不会去送你的,尽管怨我狠心吧。”那日,在华阳剖明了心意后,元瑶只回以铁石心肠的一句话。
“母妃不狠心。华阳知道,母妃只是不肯见华阳出嫁,母妃只是拒绝承认这桩婚事。只要母妃拒绝承认,华阳就不是鞑靼人的阏氏,在母妃这里,华阳还是大淮的公主,更是母妃的女儿。是华阳懦弱,辜负了母妃的一片心意。”
“这样也好。”元瑶硬梆梆的说,“听说鞑靼人风俗不同于中原,即使不依靠夫家和子嗣,也可拥有自己的领地与势力。你权当在这儿的过去只是一场大梦,到了那边,挺直腰杆放开手脚,扬眉吐气的再活上一回吧!”
“华阳当真可以吗?”
“当然没那么简单。但你需牢记,男人其实是惧怕女人的。所以他们用珠宝金银打造成笼子,用德行lún_lǐ编织出无形的锁链,想把所有女人困成他们的宠物,和猫儿狗儿一般的宠物。女人当真不能掌握权力吗?则天女皇逊色于几个男子?后宫干政就是牝鸡司晨,可往古来今多少摄政太后,祸乱朝纲的数目难道还比男子里出的昏君多了?太平公主即位,当真就比明皇差到了不可里计吗?果真如此,那安史之乱又是从何而来!”
“母妃,我懂了,我还年轻。”
“孺子可教。”
“孩儿去了,却要扔下母妃在这里吃苦,叫做我怎么舍得!”
“你不明白。这世上除了天,从没有什么可以困得住我。至多十二年,我便会离了这禁院宫墙。”
“母妃从来看不上和先贵妃争的,对吗?”
“你们没有错,或许,是我从来不该出现在此世。”
沉湎于苟安残梦之中的皇帝大约直到驾崩的那年方才意识到,他就这么将自己子女中最有政治天赋、也是最有开疆拓土之能的一个,像赠送一件恨不能立时售出的廉价货物一般,亲手送给了敌国。
彼时望着送嫁的队伍逶迤驶出紫禁城,皇帝不舍之余,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之感。太后也是松了口气的模样:“皇帝,华阳已嫁,贵妃那边只是伤心得狠了,女人一伤心,难免口不择言。皇上还是念在华阳的面子上,好好安抚下吧。”此番鞑靼犯边,气势汹汹,和谈乃是必要。但和亲之事,太上皇与太后皆不敢苟同,可皇帝应在先,他们二老毕竟已不在其位,便不好说什么,贤德贵妃能顶着拂逆圣意的危险与皇帝相争,其情固然可悯,其行,也未必没有可嘉之处。
想到那里被斥得节节败退乃至于夺门而逃的狼狈情形,皇帝恼怒未消:“母后说的是,可贵妃也太过无礼。”
不过是给皇帝一个台阶下而已,这有何难?太后了然,转而示意能说得上话的人去劝说元妃向皇帝认个错。谁知各家轮番上阵,元妃竟是油盐不进,末了到底还是把近年来一直告病的黛玉请了来。
“郡君一向是在贵妃面前说得上话的,一定要好生劝劝她,莫要再和皇上怄气了,啊?”连日来被封宫禁足,门禁至今未开,长信宫人镇日惊惶不安,见黛玉过来,便如见到了救星一般。独有抱琴微微摇头,见黛玉清瘦得俨然有弱不胜衣之风,关切的道:“郡君近来感觉如何?送去的药可吃完了?”
黛玉笑着答了,只是那笑意在迈入寝殿后便消散了。
“你也来了?”元瑶一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