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起当日时隔多年于宫中瞧见宋观的第一眼,那是阿爹和父亲死了的时候,被他命人自刑场里带回来的宋观。一旁的宫花色泽艳丽得仿佛啼血,而宋观脸色苍白,只有脸颊上沾着父亲被斩首时溅上的血迹干涸得分明。
他这个二弟好像就是自这个时候开始,变得脱离于他的记忆之外,当然这只是他的感觉,事实上他并无法确定,因他那时就已有太久不曾和宋观见面。后来京城里关于宋二的传闻诸多,只他始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眼前仿佛又浮着宋观先前凑着他颈边说檀香味好重的画面,那迷醉的眼里漾着笑意好像是多情。
太皇太后说:“你这个弟弟如今可生得真好啊,像明珠在侧。一个人长大了还真是能变许多,我以前倒是没太这么相信,你二弟还当真是如此,我现在见着他就觉得自己好像能多吃一碗饭。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我一个人是这样想的,我总觉得我每次见你二弟,他都要比我上次见着的时候要好看一分,真是邪门了。”
说罢眼珠子骨碌一转,嘻嘻一笑道,又接道:“宋瞻,你这个二弟莫不是什么妖精变的吧,就那种专门勾人魂的。不过说起来,若是他肯与我红被翻浪一下,哪怕他是勾魂的妖精,我倒也是愿意叫他勾着了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fēng_liú嘛……别别别!说好不动手的,你怎么又打我?!”
的确是邪门。怎么会不邪门。那日宫中宫花绕着余香寸许,宋观立在宫花一旁叫他分明看不明白。唯独脸上还沾着血迹,已经凝固了,于是就像一道画痕,可以想象刑场之上,宋大学士被斩首的时候,那些温热的血液是如何喷溅上宋观的脸颊。
太后说宋观一日比一日生得更细致,诚然是他也如此觉得,有时候突然回转过神他也会心惊。
那一日叶御史翻着了墙,他拿鞭子抽了宋观,宋观被他抽了之后,就爬上了树抱着树枝在上头大哭。临树的这一瞥眼里,他怎会不知宋观哭得虚假,可是这人白衣身上沾了血,裸露在外的伤口看着惨兮兮,面上泪迹斑斑,他自己也是鞭子挥下去,方才知道这鞭子伤人得厉害。
宋观坐在树上,一边哭着一边透了指缝看他的反应,有那么一滴眼泪正巧从那指间里落下滴在了眼角的位置,蓦然间那透了指缝望过来的眼神,似与当日啼血宫花前的影响重合,眼眸黑沉的,叫人看不着底。
心口又开始痛起来,宋瞻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但忽然终于想明白了似的,原来他一直都是觉得宋观像某种植株的,清清白白里浸润了当日父亲和阿爹的鲜血,便是从此吸饱了那一丁点儿的血液,蓦然开出了妖异的花朵来。
植株亭亭,却是不详。
马车终于是停在了宋府大门跟前,而此时的宋大公子早就恢复了平日里那稍嫌冷淡的模样,若非额角还有冷汗,实在不是个犯过病的样子。
守门的人见着了宋大公子忙上来迎接,宋大公子道:“你家二公子在马车里,你且去叫了小饼过来扶一下。”
那人动作一滞,道:“回大公子的话,小饼原是跟着二公子一并出来的,大公子没见着小饼吗?”
宋瞻倒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先前将宋观带出来,还真是没注意到小饼在不在一旁,此刻略微停顿了一下:“我晓得了。”又道,“我走之后,你将二公子扶回房,他今日喝了许多酒,你注意点。”
守门人对于眼前这状况不敢多问,也没得多想,只应道:“是。”
宋观第二天起来头疼欲裂,倒是不大记得前日里醉酒的事情,匆匆忙忙赶去上早朝,太后倒是这日火气大得很,捏着诸人出去喝花酒的事情一时发派了好些人,最后把宋观提出来,往常一贯温和的声音此刻竟有些冷冰冰地不近人情,有点像大哥了,宋观心想着不愧是好基友啊,的确是有点夫夫相。
然后太后提着了敌国j-ian细的事情,就将宋观指派到大理寺做事,说道:“哀家可就将此事交给宋爱卿了,相信宋爱卿到时一定会给哀家满意的答复。”
当天下午宋观,就被催着去了地牢见了一面这被捉起来的敌国j-ian细。昏暗的牢房里,那人一身的血污脏得不得了,而且浑身伤痕累累,大刑过后并未恢复就又上了一重,于是最后伤上加伤,许多地方就都见了白骨。
宋观站在关押着敌国j-ian细的牢房门前站了一会儿,y-in暗的牢狱里那墙上燃着的火把将光影拉得摇曳不定,他正想着自己要怎么做,忽听见后头有人叫了他一声,“宋二公子。”
那凉凉的声音,衬着这y-in森的牢狱氛围,居然有种格外的和谐之感,以至于直接营造出一股让人身处恐怖片的错觉。
宋观转头就见着了一个长得特别邪乎的人,倒不是说长得丑,那人可以说是生得挺俊秀的,只是皮肤白得像化雪了一样,眉间一点猩红的朱砂痣,神情又跟个偶人似的,于是经这牢狱里的火光一照之下,简直跟个屈死冒出来的什么狱中艳鬼一样,吓得宋观直接“啊”了一声。
不过他昨日里酒喝多了,现在都没缓过来,所以这“啊”也“啊”得软绵绵的,以至于就像是个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