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里?」电话那头传来潭新伍的声音,低低的,似乎压抑着什么。
「半山,吹风。」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烟。
「来天雅接我,我开不了车。」他似乎努力在压抑着什么,喉咙里含含糊糊的。
「你怎么了?」
「别问那么多,你来不来?」他哑着嗓子不耐烦的说。
我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她死了。」
「……」我握着电话没有出声。
「她死了。」他又说了一遍。
「你等着,我开车来接你。」我挂下电话。跺下油门,调头往山下开去。
第八章
半夜的候诊大厅里空荡荡的,只开了半边灯的大厅看起来暗暗的,到处都是莫名奇怪的y-in影。
潭新伍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医生服抱着手臂,直直的坐在等候椅上,他双眼瞪着不断变换字幕的广告屏,整个人一动不动。我几步跑到他身边。「什么时候的事?」在他身边坐下。
「半小时前。」他低低的说。
「怎么回事?」
「肺大面积感染,并发了急性肾衰竭。」
我抿着嘴沉默了一会。「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他淡淡的说。
「都动了百多次手术了,你还看不开吗?」我伸手推他一把。
他脸皮动了动,没说话。「我不是家里的独子。」半晌,他缓缓开口。
「嗯?」
「我前面还有个姐姐。有了我姐姐以后,本来我父母是不准备再要孩子的。」他不理会我,自顾自的说着:「我姐姐是先天性的心室缺损,那时候的医疗手段没有现在发达,医生都说她活不过十六岁。
姐姐从小就很疼爱我。也许是知道自己活不长久,所以把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吧。
姐姐死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她本来不必那么早就死去,我的父母一直给她用最好的药,她也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活。
全是因为我。是我的任性害死了她。我不该硬拉她陪我去山里玩,天那么凉,清晨露水又重,一个小小的感冒就足以摧毁她整个身体。
是我害了她,是我剥夺了她的生命。」他的嘴唇颤抖着,眼睛眨了几下,两行泪水无声无息的淌了下来。
我舔舔嘴唇,一言不发。
「如果不是我的任性,她至少还能多活一年,她还可以做很多她从没做过的事情。是我剥夺了她的生活,她的生命。
我一直心怀愧疚,所以才选择学医,选择心血管疾病的治疗。我想从别的病人身上找到救赎。每治好一个病人,我觉得自己的愧疚就少了一分。
可是今天,她死了,我依然救不了她。她和姐姐一样年轻,花一样的生命,就这样从手里流逝了。我抓不住她。我抓不住她……」他哽咽着,低低的抽泣。
「这不是你的错。」我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他。
「我知道。」
「我们不可能抓住所有的病人。我们不可能和死神抗争。」
「我明白。」
「我们……也只是人。」
「我只是不甘心。」
「她不是你姐姐。」
他缓缓的将头埋在双臂间。
「还有下一个病人等着你。别入了魔障。」我伸出手,搭在他的背上。
他低低的抽泣,背一阵阵的抖动。
很多时候,医生在病人的眼里几乎是种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我们不为生死所动,可以冷眼旁观生死分离。可是,谁又能明白我们这份冷静,是经过了怎样的煎熬才修练而来?
然而,我们终究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终究也有无法承受的时候,我们……终究只是个血r_ou_之躯。
我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公民,酒醉后绝对不会自己驾车。这不光是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也是对别人的生命负责。
搭车到潭新伍的住所,我费了好大劲才将喝个烂醉,乱发酒疯的潭新伍拽下车。真没想到别人醉酒是摊成烂泥,他醉酒却是j-i,ng神十足,载歌载舞,兴奋得跟吸了鸦片似的。
我捂着嘴直想吐,无奈旁边这个过动儿是一刻也不让人安静,手里拎着外套又是跳又是笑的,东倒西歪的拉扯我。
一则是为了安慰这个突然在我面前暴露脆弱的男人,二则我自己心里也烦闷得很。我拉着哭得像只红兔子的潭新伍泡在酒吧里,喝了个昏天黑地。
我以为自己的酒量已经算是差的了,哪知道这家伙也是半斤八两。六瓶啤酒下肚,他已经又是唱歌又是跳舞,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个一乾二净。
见他不是个能喝的人,我虽然心里烦闷,也只好压着想发泄的愤闷情绪,喝得克制了点。可他小子又是哭又是笑的拉我一起喝,饶是我倒的倒,吐的吐,也被灌了个七七八八的。
这样两个醉鬼自然是不能开车了。我也不放心这个已经连自己是谁也弄不清的醉鬼自己回家,只得搭车将他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