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向他表白的时候也见到过。难道他是她要解的题吗?郁知非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已然扬起。
他又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余晓冉的时候,不是在医院里,而在一家小吃店里,那天他和同门的师兄师姐一起去撸串。一个长发的小姑娘站在烧烤架前面说:“老板,少一点就好了,多了我吃不完。”平常人是能多一点就多一点,宁可吃不完也要多一点。她是要少一点,因为吃不完。这让郁知非印象深刻。
到查房时,再看到她。郁知非看到她就认出来了,虽然她从长发变成短发,还瘦了些。她的眼睛很清澈,和他想象的一样,声音也是他听着很舒服的那种。但这未必就说明有男女之情,还是个小女生呢,像自己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趴在一个小板凳上写作业。他就经常看见短头发的小姑娘在楼层里一翘一翘地来回走,打开水,打饭,热菜。沉着冷静,倒不像个年纪小的。
郁知非没想到她出人意料到这般,竟和自己表白,他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为了自己和她负责,决定拒绝她。他其实动了恻隐之心,他有些不认识自己了,至少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深,他保持他的理智,拒绝小女生的表白。
他跟着这个组一起临床实验,和王子医生待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对他们的情况多少了解一些。住院期间,除了小姑娘,没有第二个人陪护,探望的人多,来了好几拨,陪护的人始终只有小姑娘一个人。或多或少都能推测她们家里的情况。两母女相依为命,母亲病了,女儿既要顾着学业,又要照顾人。生理和心理双重压力在她身上,她也没有软弱得受不住。她向王医生打听病情,关心母亲,是个坚强的孩子。的确,母亲这般一个人住院,一个人做手术,脸上不带一丝凄苦的表情。整个七楼只有他们床头柜上的康乃馨是鲜活的,还放着一个让人看了心情变好的毛绒玩具。
余可梅住进医院时,离他轮转结束还有一个星期,实验报告还有其他事情比较麻烦,郁知非就在医院里加班加点。医院里本就睡不好,病人、家属和医生都一样。他也早早起床,打算继续完成自己的报告。看到小姑娘睁大肿起来的眼泡跟张护士拜托照顾照顾她母亲,这样有心的家属还是他轮转这么多科室以来第一次碰到的。自家的妹妹和她差不多大,虽说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各方面出色,却远不及她。不过这两个小姑娘的性子倒是能处到一块去。
郁知非回过神,四下里很安静,平常多少有点吵闹的病房都没了声响,旁边有一个人安静地和他一起待着,大概可能也许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他有点怀念余晓冉来做作业的那一次,但是很快压抑住了。他想起那天姜师兄招呼他领一个年纪大的病人回病房听到的那番话。小姑娘跟妈妈说要转理科,想要学医。他心想这是好事,有兴趣就去做。然而,她妈妈说,德不近佛不医,术不近仙不医。这句话让他很受震动,他当初刚学医的时候,看到裘法祖教授的这句话,原文是“德不近佛,不可为医者;才不近仙,不可为医者。”他将这句话作为自己潜心学医的座右铭,一直写在床头。从一个病人口里听到这句话和自己看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更重,需更加努力才行。
后来她们出院了。原以为再也见不到,相逢即是缘。没想到下一次见面,小姑娘就跟他表白。这小姑娘的胆子就是大,万一他没有选择肾脏病中心留下来,她上哪找他?用姜师兄的话就是“乖乖隆地洞”。虚荣心这种东西,他以为自己是没有的,原来是要看谁来满足。郁知非想,晚一点当爹也是可以的,那就等她长大吧。
说来也巧,医院安排他七月份和八月份去江州基层服务,小地方没有那么细分的专门值班室,而且他还负责全科。没想又遇上小姑娘和她母亲,还见到她们家另外两个老人。小姑娘病怏怏地靠在外婆身上,很虚弱。他也着急,发现是水土不服引起的肠胃不适,配盐水配药。两个老人在,她母亲插不上手,小姑娘也许有了倚仗,变得娇滴滴的了,和在医院看到的人大不一样,很有趣。她看到他一开始还别扭,过会家人都不在,竟跟忘了病痛似的。问他姓名,他心里笑了,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小姑娘就告白,代沟略大。不过她读的书倒是不少,知道《淮南子》。可是问着名字的人又向他表白,真是让他哭笑不得。小小年纪就该好好读书,走更远的路,看到更高处的风景。他忍住不说“我等你长大”,他很无趣,除了实验就是论文和临床,她值得更多的选择。
想虽然这么想,当他真看到余晓冉和一个男孩子在图书馆的时候,用妹妹的话讲就是“心里一口老血要喷出来了”、“哔了狗了”。到底是变性很大的小姑娘,还没几天就移情别恋,对,郁知非确定这个词没用错。他还能怎样,一笑而过。早知道妹妹的书让她自己来取,他就不会看到那副场景了。
然而,他谁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余晓冉和郁知非,还是两条平行线。我看得见你,却无法相交。
后来的后来,余晓冉问他为什么两次表白都没有答应,郁知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被余晓冉吐槽,老男人的事情就是多,顾忌这,顾忌那。
郁知非没说什么,就在当天晚饭的菜里,都放了香菜。可是,还不是被余晓冉盯着一根一根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