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一向随性,若非料到‘小姑娘’要来,胡乱扎一扎也就是了。”
“真是个‘糟老头儿’!”云姝虽是这样说着,却已伸手接过老先生递过来的棕色发带。
岂料那老先生还是个讲究人,他站起身来,抻平了衣衫,走到铜镜前落了座,腰板挺得笔直。
云姝忍不住横了他一眼,侧过头看着郑仲。
郑仲轻轻颔首。
云姝轻声叹息,拿起桌上的篦子,一下一下梳着老先生的白发,偶尔起了坏心,狠狠扯上几下,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那老人竟也不恼,眉心皱也不皱一下。果然‘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云姝扯的毫无成就感,也便不扯了。
那老先生含着笑,透过铜镜望向郑仲,道:“我说过,我并无破解之法。”
郑仲拱手一揖,道:“郑仲此来,是想请教一种炼药之法。”
“哦?”
郑仲直言道:“老先生日前提到了‘三魂七魄’,郑仲想问,‘三魂七魄’可能入药?”
老先生道:“世间万物皆可入药。”
郑仲轻轻颔首,又道:“若是‘恶灵’入药……”
老先生道:“你难道不曾听说过,‘吃什么补什么’么?”
云姝一下子笑出声儿来:“老头儿,你当郑小二小孩儿一般糊弄啊?还‘吃什么补什么’?你吃了猪头肉,怎么不见你长个猪头出来?”
那老先生也笑了,倏忽板下脸来,道:“小女娃儿不懂事,不许瞎说!”
云姝瞪了他一眼,左手握拳,提起来,作势挥了出去,想要吓他一吓。
那老先生眼睛眨也不眨,只是道:“束发!”
云姝撇了嘴,拿起发带,系了上去。
老先生见自己的一头银发已被云姝竖的整整齐齐,便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道:“昨儿个那几坛子老酒,酒劲儿可是不小。”
郑仲轻声一笑,不多说一字。
老先生又道:“‘恶灵’入药,也并非不可。只是……”
“只是?”
老先生道:“日积月累的‘恶’会积聚在服药人体内,长此以往,治病不难,心性许是会大变。”
郑仲轻轻颔首,目光渐变深邃。
老先生又道:“这小姑娘的三魂怕是去做了净化。”
“净化?”郑仲眉心深锁。
老先生轻轻颔首:“我言止于此,年轻人的路还是要你们年轻人自己走。”
郑仲一揖到地:“老先生已为郑仲解惑,大恩大德,郑仲永世不忘。”
老先生冷冷一哼,道:“永世不忘?你能活几世?”他又深深瞧了云姝一眼,目光中透着一丝惋惜,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转身下了楼。
郑仲与云姝二人站在窗前,那老人去的很快,只一瞬间,便已踪影全无。
云姝不由赞道:“郑小二你好眼力!这老头儿的轻功比我高啊!”
‘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郑仲轻声一叹,却再没有心情同她逗趣。
两人并辔缓缓而行,良久良久,云姝开口问道:“咱们就回谷去?”
郑仲本在愣神,微微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云姝撇着嘴,气道:“什么也没说!”
“哦。”郑仲夹了夹马腹,催着马儿快一些走。
云姝越想越气,怒道:“怎么那老头儿勾了你的魂儿么?”
郑仲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方才那老先生所言,你一丝一毫也未上心?”
“净化么……”云姝竟似全不在乎,侧过头问郑仲:“郑小二,那老头儿若是所言不错,我算不算积了德?”她竟还能笑,那抹笑里没有伤心,没有难过,竟是那样的坦然,那样的没有心机。
郑仲苦涩一笑:“算吧……上苍可怜你,会对你好的。”
“我才不稀罕!”云姝一噘嘴,又嘻嘻笑了:“只要郑小二待我好,旁的我都不在乎!你不是也不在乎我现在的样子?”
“傻丫头!”郑仲笑着横了她一眼:“你可知三魂于一个人而言,有多重要?”
云姝道:“我只问你,我会死么?”
郑仲摇了摇头,却道:“有些时候,对于一个人而言,死其实并非最痛苦的事。”
云姝眨了眨眼睛,想了许久,才道:“我却觉着,没有什么事会比死更惨。活着,总是更好一些……”
郑仲又摇了摇头,道:“你啊,不识愁滋味……”
云姝笑着问道:“‘愁’能吃么?什么味儿的?”
“‘愁’的味道……”郑仲竟真的思索起来:“也许,和苦差不多罢。”
云姝吐了吐舌头:“我觉着我现在挺好,既无性命之忧,还能‘肆意妄为’。”
“你竟也知道你在‘肆意妄为’么?”
云姝将头一扬,道:“反正有你在,我怕什么?”
“若是我不在呢?”脱口而出的话,竟也吓了自己一跳,郑仲不明白,脑子里怎么就蹦出这样一句话来。
云姝蹙起眉头:“你不在?预备去哪儿?不带着我么?”
“有些地方只能一个人去。”
“什么地方?”云姝紧追不舍。
郑仲心中无奈,这世上千万条路都可带着她走,只有那唯一一条路,他舍不得也不能带着她同去。良久良久,郑仲摇了摇头,须臾扬起马鞭,指着不远处的铁匠铺,道:“咱们去那儿。”
云姝不由抱怨:“话又说一半儿。”
郑仲道:“话说一半,留有余地。另外那一半,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