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也接嘴:“学军前些日子一直拍戏,好不容易回趟家,本想着跟家里人过年的。可!是!”他抓起酒瓶往桌上顿两下,“为了你,也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王丽军正欲感谢,张学军忙摆手,他笑说:“话不多说,话不多说,都在酒里了。”于是他也举起酒杯,乐呵呵地和王丽军碰了一下。
科长又说:“不是我说,丽军儿,你跟学军可真是有缘,你家里的长庚剧院,前两年不是开不下去了嘛,还是人学军,哎,说要支持传统文化发展,而且百年老剧院,不能落在外人手里糟蹋了呀。所以他自个儿掏腰包,把长庚剧院买下来了,这么说起来,你们还是一家人咯?”
王丽军之前略有耳闻,说剧院贱价卖了,但他不知道是圈内人买下的。他心想,贱价强买,这难道不是乘人之危?他望向张学军,后者仍和蔼笑着,朝他举杯,看不出什么猫腻。
接着仇远征又介绍了乔卫东。大家本来聚到一起认真端详乔卫东,对这个外国同志很感冒,结果一听是中国人,还是共青团员,大家感冒顿时好转,哦一声散开了。
餐桌上话题总是空前盛大。大家先是畅想了一番香港回归盛况,再一同商讨了如何推进两岸三地传媒文化融合,最终他们两两握手,泪洒饭局,座中泣下谁最多,肯定是主任。他扯出贴身背心擦着眼镜,哭道大家为何没有早些聚到一起集思广益,不然世界文化早就大同了。
主任哭着,又对王丽军道:“我们已经老了,以后推进国内文艺事业的任务,就要交到你们年轻人手上了——”说到这里,他伸手摸摸王丽军一头葱茏秀发,又说,“你看,年轻多好,你的头发多茂密啊,等到老了,就像我一样了……”
乔卫东赶紧平反:“不能吧,我看丽军哥他爸老了,头发也和他一样多啊?”
诸人顿时噤声,一片尴尬。王丽军本想陪哭,却挤不出眼泪,此刻想要赔笑,更是笑不出来,乔卫东一句话就搞得他哭笑不得,真是抵死;而乔卫东,在说完那句话,得到诸人嗔怪眼神后,他就敛起讪讪的笑,再次恢复沉默,那种抿起嘴、微微昂头的委屈姿态,仿佛是在鄙视堂下众人的虚伪;至于张学军,他嘴角噙着讥讽的笑,低头吹凉盏中热茶,由于嘴角咧得太大,不幸把热茶吹飞到脸上,烫得他呲牙咧嘴,他赶紧抬头,环顾四周,心叹幸好没人看到,否则有损斯文形象。
死寂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好!创造美好世界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气氛这才活转来。
这一夜宾主尽欢,但其实并无什么意义。在王丽军的人生中,主任们只是昙花一现,唯有张学军,为名为利,和他缠斗了大半辈子,甚至到了很后来,他们也没有分出个输赢。
二十三点,饭局结束。要是住得近点,没准回家还能赶上放鞭炮。
主任为表爱意,特派专人驱车送王丽军二人回家,王丽军想了想,报了家里地址,依旧是到胡同口停。
二人下了车,进了胡同。走着走着,王丽军酒意上头,冷风一激,踉跄两步,开始有些糊涂了。糊涂中不忘叹一句:“我以前觉得我家这条胡同特宽,整个北京城没几条胡同比得上,现在一看,怎么这么窄呢。”
乔卫东附和:“这胡同还没咱家厕所宽,我俩手一展就摸到边儿了。”
王丽军笑道:“吹吧你就——你摸一个试试?”
乔卫东说:“嘿你还不信,我摸给你看。”语毕他展开双臂,就着胡同里暗淡黄光,试图摸到两边墙壁。乔卫东臂展几近两米,胡同四米来宽,肯定是摸不到的,王丽军好笑之余,牵上他手,自己也展开双臂,这下几乎就能摸到了。
此时此刻,他们二人就像弱智一样,大半夜的,手牵着手,跑到胡同里摸墙壁。一个老头骑着三轮车路过,不巧被一条手臂挡住去路,他骂一句,神经病啊。
乔卫东赧然,马上缩回手。王丽军说:“你怕什么,又没人。”
乔卫东说:“有人。”
王丽军说:“那老头……已经骑车走了。”
乔卫东说:“不是,我说你后面。”
王丽军顿时毛骨悚然,他猛一转身,看到背后一个小孩。
原来是陈梨。因为胡同太暗,他得到家里大人吩咐,要给王丽军送来手电,所以他一直等到现在。
乔卫东知悉了缘由,他怒道:“你家里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这么冷的天儿,叫小孩子守在外边,他们在屋里吃年夜饭?”
王丽军冷笑,从口里喷出好长一道白气来,他说:“他们要是会办事儿……王家至于成现在这样吗?”及至骂完,他轻轻扭过陈梨肩膀,含混道,走,回家。
他们进屋时,年夜饭筵席已散,鞭炮也放过了。放完鞭炮后,小孩儿一个个困得发懵,各自滚回屋睡觉去了。这个岁到底是没守住。
而在院里,鞭炮纸散落一地,皑皑白雪中,满是残红,留待妇女们翌日打扫。
乔卫东看着这偌大一个院子,灯已歇尽,空荡无声,只剩陈梨一人候着。他叹口气,这就是过年,世上总有这么轰轰烈烈开头的事,也总是这么没着没落地结束。
他们进了内厅,屋里温度渐凉。陈梨c,ao起炉钩子,动作很熟练,他想把火烧旺些;乔卫东则去准备洗漱用的热水。而王丽军,他无力挪动,只好端坐于太师椅中。这个象征全家最高权威的位置,现在属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