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
很久之后,她抬起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他的脸很干燥,似带着风雪的刮痕,眉宇微微地凝着,那双紧闭的眼眸却好像还透过虚空在专注地凝视着她。他的唇冰冷,她俯下身去吻他,却再也打不开他的齿关。她将衣裳都披在他的身上,却再也感觉不到他的一丝温度。
一声脆响,火堆里柴薪烧尽,便不留情地熄灭了所有的光。洞中陷入一片醒不来的黑暗,只能凭那浅淡如无的月光看清一点微渺的轮廓。
她的手在地上摸索过去,终于颤抖着抓住了那把匕首,然后突然往自己的左手腕上狠狠一划!
鲜血一滴两滴地渗了出来,继而愈来愈多,她将手抬到他唇边,强力打开他齿关,将自己的鲜血汩汩喂入他口中……
他的口唇并不动,一些鲜血被咽下了,更多的却是溢了出来。但他的身躯也终于不再那么冰冷,她终于还可以再自欺一会儿。
也许他根本就不曾醒来过,也许方才的笑容、烟火和十指相扣,都不过是她自己做了一场温柔而团圆的梦罢了。
她在他身边躺下来,抱着他,一只手揽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轻轻地拉开了自己的衣带。
“先生。”她的声音轻如静夜的耳语,“先生,你还是很冷的吧?你总是这样怕冷。过去我给你的鸣霜苑里每年都送去最多的炭,还有地龙和暖炉……那时候你却很不领我的情呢。可是,可是那个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了……”
她握着他冰冷的手,放入了自己温热的胸怀里。衣衫褪下,盖住了两个人,她抱紧了他对着火堆躺下来,双眸空空地呢喃:“那个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了。”
***
第二日清晨,从山谷西北角绕行过来的卫风卫影一行人在一处山洞里找到了公主。
寒冷的空气里,烧残的火堆边,公主一手缠满了绷带,另一手抱着驸马,低着头,很久很久,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们的说话。
“殿下……”卫风感到喉咙间仿佛有什么哽住了。
公主终于看了他们一眼,却轻声道:“你们小点声……驸马他,睡着了。”
(二)
柳斜桥又回到了十年前,徐国东境的那一片雪地里。
他满身伤痕和疲倦地从极北之地走到了这里,大夫同他说,他活不过十年了。可是在这片雪地里,他却遇见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傲慢的,她穿着华美鲜艳的衣裳,立在驷马的轺车上,身子微微前倾,遥遥地看了他一会儿,便对身后的人吩咐了句什么。而后便有人将他抬了起来,抬到那女人身后的车厢里,给他温水,给他炉火,给他换上干净衣裳,又给他喂下御寒的药。
数日后,他被人请上了徐国行宫的大殿。
那个女人拢着裘袍坐在上首,望着他,微微上挑的眼里带着清傲的笑意,薄如刀锋的唇微微张合:“你醒了。本宫救你一命,你是不是该报答本宫?”
“在下愿辅佐殿下,以效死命。”他说。
她微微眯了眼,“你可不能骗我。”
他沉默良久,“我这回,再不会骗你了。”
***
柳斜桥睁开眼,却先见到一团乌黑的发顶。
他动了下身子,却发现全身僵硬得发痛,只好作罢,睁眼看着床顶。然而立刻徐肇就抬起头来,开心地哇哇大叫:“爹爹!爹爹醒啦,爹爹你醒啦!”
这原来是在岑宫鸣霜苑的卧房里,炉火安静地燃烧着,床幔垂落出一片温暖的阴影。几个下人跑了进来,看见他醒了都是谢天谢地,鸿宾没有说话,只走出一步,便捂着嘴哭了。
众人来来往往地伺候着他起身洗漱,徐肇寸步不离地跟着,口中说个不停:“……娘亲说要给爹爹用那个药,老御医就急啦,说不可以,爹爹你知道么?他居然还说爹爹已经死了!我才不信呢,娘亲也不信,娘亲说她的药一定能救爹爹的命,爹爹,娘亲好厉害啊!……”
柳斜桥坐在床头,他就抱着柳斜桥的身子说啊,说啊,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转着,眼圈还泛着红。柳斜桥看得有趣,揉揉他的头发道:“阿肇又哭过了?”
徐肇“嘎”地闭了嘴。
柳斜桥笑道:“以后遇事,万不可再哭了。男人的眼泪可不能给别人瞧见,尤其不能给心爱的女人瞧见,知道么?”
徐肇愣愣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道:“可是,可是阿肇真的害怕爹爹会死了……”
柳斜桥温言道:“爹爹放心不下阿肇,怎么会就死呢?”
徐肇觉得这话颇有道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可又没来由地觉得委屈,于是撅起了嘴。
“所以,”柳斜桥叹口气,“你的娘亲呢,她在哪里?”
***
另一间寝房中,一道金色的屏风隔开了老御医的视线。公主慢慢地扶着床榻坐起来,胸前包裹数层的纱布又浸出些微血渍。
老御医已很老了,话音里忧心忡忡:“殿下即便如此做,也不见得能救下驸马的性命,只是让他再多活一时片刻,又有何益?”
“有何益?”徐敛眉似是被逗笑了,“你是大夫,你问我,一个人活下来,有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