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不到继续拒绝的理由。
“谢谢你今天同我聊了这么多,虽然我是店老板,但我也只是租了人家的房子。我需要同房主沟通下,如果他没什么意见,你只要支付同等市价的租金就好。”
没有被他的身世冲昏头脑,该收的租金自然要收,我又不是土豪。
他长舒一口气,因为过于激动声音都是颤抖的:“真的吗”
我更加愧疚,讪讪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如心,谢谢你。”
如牛饮般连喝两杯茶,情绪终于稳定一些,他问:“房主是,你亲戚吗?此前曾经,找房管局,帮忙打听,记得房主,姓濮?”
亲戚
“不是亲戚,其实你见过的,是我朋友洪喜。你一定搞错了,”我倒想自己是房主,“反正呢,你先别急,我问完后,尽快给你回复。”
“哦,跟小少,老打架那个?”
“……”
不是我的问题,一定是洪喜的原因,我心里默念:洪喜,你就不能争点气吗?身为你最好的朋友,为什么我听到别人对你的印象和评价不是“啊,就是拯救地球的那个”?
那样我的脸上多有光。
他依然沉浸在能够租至愣子的兴奋中:“关于,开茶餐厅,我的提议,是诚恳的。也请你,仔细考虑。”
“好,”我点头,“会的。”
店铺的事情解决了,我要问第二个问题。
“那么,现在可以回答我,你把我错认成谁了吗?老实说我不知道这个人对你是什么样的存在,但应该比较重要。我跟她……很像吗?”
像是突然陷入很多年前的往事,他的头微微扬起,眼神也有些放空。我不自觉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夜空有雾,见不到月亮,只依稀见到两三颗孤独的星星,若有若无地闪着光。
慢慢浓雾加重,湿气也重,我又打起喷嚏来。
“不只是……像。”
“嗯?”我不明所以,等着他的下文。
“你有没有,耐心,听我讲,一个故事?”
心中有无数个草泥马呼啸而过,全身热血都似听到召唤,扛着八卦的大旗急促循环流动着,我这么热爱八卦的人,怎么会不乐意。早知道带点牛肉干、花生米什么的
比“你愿意嫁给我吗”,更容易得到“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回答的,是问女人:“你愿意听一个八卦吗?”
我毫不犹豫回答:“当然,我愿意。”
他背靠雕花石柱,缓缓开口。
去掉他所有的停顿和结巴,他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
那是在十五年前,我还在读初一。
放学回家,发现妈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路口张望等候。我家门口围满了人,除了一辆120急救车,还有几个警察来回走动,维护秩序。因隔离带被阻拦在外的、踮脚张望的人们,看到我,突然一个个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更有人同情地看着我,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说着:唉,可怜,才这么大。
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几个人抬着两副盖了白布的担架出来,慢慢放进打开的救护车的后门。
“这么小就没了爹妈,唉,造孽啊。”
“谁说不是呢,也该为孩子想想。”
“天可怜见,孩子可咋整。”
……
我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哭,更不敢走向救护车去看一看,最不敢的是穿过人群回到每天居住的家。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个警察冲我走过来,他说小朋友,你是不是袁家强的儿子袁小飞?
我倔强地抿着嘴,强自镇定,说是的,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突然把我搂在怀里,摸着我的头说,发生了一件事,叔叔怕你承受不住,却又不得不告诉你。你现在做好准备听了吗?
我说可以,你说吧。
他仍紧紧搂着我,说你爸爸妈妈因为做生意被人骗了两百多万,无法承受,服毒自杀了……
别的同龄人听到这样的消息,应该会失控地号啕大哭对吧?
可我没有,那一刻我突然失聪,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我甚至都没有挣扎或哭泣。
警察原来搂着我,是怕我过于悲痛,大哭大闹,见我久久没有动静终于松开。
我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叔叔,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回家睡一会儿。
我上学有点累,我想睡个觉。
多年以后看周星驰的电影《长江七号》,小狄爸爸死后,张雨绮小心地斟酌着措辞,说:“有很多事情是没法控制的……”他一边哭一边说:“老师你别说了,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边哭边把张雨绮往外推,关上门躺在破烂的床上,任凭一直平等对待他的老师敲着门,却只闭眼哭着说:“对不起袁老师,我很累了,我真的要睡觉了……爸爸他不会不理我的,等我睡醒了,他就会回来了……”
那一刻我好羡慕他可以哭出来。
更羡慕他有七仔,能让人死而复生。
所以你看,电影就是电影,永远不会在现实生活中发生。
我家没什么亲戚,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很早就去世了。倒是我妈有个妹妹从小被一对老外夫妻收养,邻居帮忙办完丧事,警方费尽周折联系上她,出乎我的意料,她愿意收养我,决定回国接我。
这一等,就是几个月。
那几个月对我来说,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