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陆枚还是陆家的丫鬟,陆家派了一队人来接敏之,兵荒马乱的,半路上其他人和她失散了。陆枚不过十几岁,自己一个人前往北方,找到战后根据地。
羊城天气闷热,陆枚皮肤黑不溜秋,是极其不起眼的存在。
许泰达当时压根儿没有正眼瞧过小丫鬟,以他的年纪,大了陆枚十来岁呢。
等到敏之留信“出国”,许泰达痛失爱妻和未出世的骨肉,不免自暴自弃。是陆枚,在根据地学了护理技术,主动申请来照顾他……许泰达有一阵儿抽烟抽得厉害,陆枚大着胆子把烟叶都扔到了河里。
尽管那些年浑浑噩噩,许泰达也没法否认陆枚对他的付出。
一点一滴,陆枚担任他的生活保姆,一呆就是十年。十年前,陆枚是个黑不溜秋的小丫鬟,十年后,她捂出了一身白皙的皮肤,整个人也变得优雅大方,只是年纪到底不比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当时他和陆枚明明是清清白白的两个人,却有流言说陆枚是他的内宠。
陆枚不仅年纪大了,在小圈子里名声也坏了,许泰达顺水推舟便娶了她。
对那时的许泰达而言,心已经随着敏之的离去而沉寂,娶谁不是娶?——更兼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报复心理,敏之不稀罕当许夫人,那他就让稀罕的人来当。
尽管这么多年,他对敏之一直没有变心,真要说起来,养个阿猫阿狗处久了都会怜惜,陆枚一个知冷热,长得不丑,还处处关心他的女人,许泰达岂会没有半点感情?
论起感情的深浅,他对陆枚肯定比不上敏之。
可再加上一个许晴……许泰达曾经以为敏之带着肚中的孩子出了国,父子俩今生见面无缘,许晴出生活,他把对那个孩子的爱,一起倾注到了许晴身上。
陆枚尤在哭诉,许泰达将视线投到了女儿那边。
许晴尽管佯装镇定,交握到一起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这孩子,从小尽是些次小聪明,资质不堪大用,一紧张就没办法掩饰自己的情绪。
就像现在,她妈已经将保镖阿武的事,推到了陆铣身上,许晴也在顺水推舟,却又演不好戏。许泰达心里失望,本来还心有疑虑,如今看来,孙女宝镜所说,起码有七分是真。
保镖阿武的失踪,小晴是知情的。
不是主谋,也是个从犯。
“老许,老许,这是你疼爱了多年的女儿呀,我比不上敏之小姐,难道我生的女儿,也得按照旧时的规矩,比不上敏之小姐生的儿子么?”
旧时的规矩,陆敏之是许泰达的结发妻子,徐海东就成了嫡长子。
陆枚是丫鬟继妻,好比小妾通房扶正,她生的孩子,不论男女,在地位上天然低于徐海东。
陆枚不提旧时规矩还好,一提起来,许泰达心生反感。
他本人极其讨厌封建余孽,本就是经历新旧两朝交替的人,旧朝时又过得特别不好,许泰达能喜欢所谓的“旧时规矩”才有鬼了!
“不要胡说,我看待小晴,是最重的。”
许晴暗淡紧张的眼神,顿时熠熠发亮。
许泰达不是说假话,他对流落在外的儿子徐海东满心愧疚,想要补偿。可要伦父子感情,那边还没有真正相处过,许晴却被他疼了二十余年,哪里是可以量化对比的?
许晴小时候,许泰达工作再忙,每天都要回家陪女儿吃饭。
许晴发烧,从不缺勤请假的许泰达,也曾推脱了工作,整夜整夜守着女儿。
直到许晴开始发育,女大避父,才变得和陆枚更亲近。
陆枚得到许泰达的真话,整个人顿时又充满斗志:“看待小晴最重,为什么不愿意信任她!就算她真的犯了一些错误,也是因为内心不安,害怕失去你的宠爱。”
许晴鼻头一红,双膝发软,也依在了许泰达脚边:
“爸爸,我知道错了!没错,三年前我想要靠着古铜镜让秦家接受我,派人去找镜子时,我就怀疑徐家人是敏之阿姨流落在外的血脉……我没有立刻告诉您,是因为我害怕。我小心眼,觉得爸爸一旦找回了哥哥,就不会再爱我,也怕您和敏之阿姨重逢,我妈就没有立身之所!是的,我犯了错,就是隐藏了线索,这些年我一直备受煎熬,直到在友谊宾馆再看见海东大哥,终于忍不住要向您揭露实情。”
许晴泪眼朦胧,努力睁大眼睛与许泰达对视:
“我犯的错误就是这一点,可我也受到了惩罚呀,古铜镜虽然被我抢到,云峥哥还是没办法接受我,爸爸,你爱的人不爱你,我和妈妈都深受其苦!隐瞒实情,是我唯一犯的错误,您说得其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将头埋在许泰达膝上,放声大哭,说起秦云峥不肯娶她一事,简直是许晴终生的执念,根本不用演戏,她就满腔都是哀伤。
女儿的泪水,打湿了许泰达膝头。
他可以对陆枚硬下心肠,许晴却哭得他心里难受。
许泰达忍不住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想起许晴小时候软软萌萌的样子,他也不愿意相信她能做出暗杀亲侄女的事。
她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又不是乡下的村妇,不是海东那个名义上的妹妹徐海霞,能做出拐卖侄子的事。
“小晴你先起来。”
许晴抬头,眼巴巴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