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哧......咔哧.......咔哧......
这声音若放在平时,断然是埋没在各式各样的嘈杂声里,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此时此刻,竟与万丈雷霆无异。
“容国这边你不用担心,大王要是询问起来, 我可以解决。你, 打算何时走?”
“等吃完梨吧。”安戈聚精会神地啃,把梨肉啃光了, 吃到酸涩的梨心,刺得他鼻头都是酸的, 险些冒出泪来。
他咽了整个梨心,啃到不能再啃了,才终于人去灯灭般垂下手。
“那,那个,我帮你把衣裳穿好再走吧,待会儿霍邦他们找过来,你没穿衣裳没绑头发的,不好。”
方羿抬起可以活动的左手,将里衣中衣一件接着一件往身上套,“不用,我自己可以。”
“哦......”
安戈讪讪收回手,还是伫立在原地,心里那个声音说,走吧,走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但是,脚怎么也迈不开。
“小夜叉。”方羿轻唤。
“嗯?”安戈抬头。
方羿抬眸,定定看着他,眼神贪婪。
“再为我笑一次吧。”
安戈的嘴唇颤了颤,他万万想不到这样半乞求半期盼的语气会从方羿嘴里蹦出来。
然而对上那双眼睛,他又只能照做了,唇角鲁钝地往上一勾,笑得苦涩。
他觉得眼眶热热的,鼻尖冒酸。
这样的感觉,他受够了!
这一刻他等得够久了!
他再也不要再待下去!
笑颜短暂得如昙花一现,再没有说什么,安戈攥着袖子便逃了。
人影消失在洞口,脚步声没多久便散在风中。方羿穿衣的手逐渐慢了下来,最后陡然垂落,不慎砸到腿上的伤口,崩裂开来,涌出大汩鲜血。
“娘,给我这个做什么?”
当年,巫川上游决了堤,奔腾的洪水涌了数丈高,将下游许多城池村落都湮没殆尽。父亲跟着镇里的捕头下水救人,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一家七口人,末了只剩下方羿和他的母亲。
彼时他只有十四岁,懵懂青涩,捧着手里多出来的一个指环,茫然地问出这句话。
女人慈眉善目地用一根绳子串起来,戴在他脖子上,“这是你的信物。”
“信物?”
女人喘着时长时短的气息,“羿儿,我今日与你说三句话,你都要记住,哪怕人死心僵,也万万不可忘记。”
“母亲请讲。”
“一者,我与你父亲成亲之日立下誓约,此后无论生老病死,定当夫妻同命。现下,我要随他去,你莫阻拦。”
“不!此事万万不可!”
女人霎时落泪,哽咽道:“你这孩子,听我将话说完。我今日说与你的话,是我经过慎重考量的,是决定,不是商量,知道吗?”
方羿欲言又止,望着女人脸上的眼泪,怔怔点头。
女人从衣襟掏出一个荷包,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只指环,唇角噙了一抹笑,甚是凄凉,“二者,你不是我的亲生孩儿,即便我将你视如己出。你别问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也莫要去找。这个信物你留着,日后若有人找你麻烦,你便拿着这个去镜湖西畔找一个叫鬼医的人,他会帮你。”
方羿将那指环藏进衣领里,“好。我不问家族,不谈身世,这辈子只你这个娘亲。”
女人欣慰地透着他的头发,片刻后,表情逐渐凝重,两只眼睛定定看着方羿,郑重道:
“最后一点,你一定切记——此生此世,永远不要踏进王宫朝堂半步。”
方羿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为何?”
“没有为何,你只管答应为娘。”
“......好。”
听到这声笃定的应允,女人心口一松,似是了解了一桩天大的心愿。奋力将方羿往后一推,纵身一跃,跳下山头,湮没在翻滚的洪流中。
方羿放声痛哭,周围许多人怕他也寻短见,纷纷上来拉拽,好心些的,也劝他节哀。
后来他累了,没力气挣扎,那些人才摇头叹息着离去。
他一个人趴在山头,半张脸都埋进土里,一动不动看着下头的滚滚洪水,心凉如冰。
后来,他去从军,分配到容国最边远的地方。却没想在机缘巧合之下建下功勋,卫临寰赏识他,将他封为永定侯。他一再推脱,却也没拗过卫临寰守护天下万民的劝说之辞。
只是,王宫朝堂终是冰冷,人人尔虞我诈,寻不到半分人情。他有些明白母亲与他的临终嘱托,不入朝堂么,她想让自己作一个平凡人,拥有平凡人的朋友与家庭,温馨甜美,不受权势牵绊。
但他苦思冥想,如何也想不通,为何真心对他好的人,他真心顾惜的人,终离他而去。
书里说,北斗七星第四颗与第七颗连心的中垂线上,有一颗忽明忽暗的星辰,名为“天煞孤星”。
他觉得,这断然是在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