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壮汉冷冷抬眼。
哑巴急得跺脚,指了指他前胸的伤口,两只手合在一起又用力分开——意思是,伤口会裂开。
壮汉不以为然,“你是我的恩人,既然你需要钱,我理当帮忙。还差多少袋?我全都搬了,到时候结的工钱我分文不取,全都给你。”
哑巴要气死了——他挣钱就是想给壮汉买好一点的药,要是这人的伤口又崩开了,那他之前的心血岂不是要付之东流!
用力去抢他肩上的麻袋,却碍于这人气力太大,他动不了分毫。
“你先让开,我早干完早回家。我看你最近是天天出来干这个的,回去得好好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受伤。”
他说这话的间隙,后背的一道伤口已经裂了一些,血液染上了纱布,所幸冬季衣裳厚,没有渗透出来。
哑巴心急如焚,壮汉的伤,他最清楚不过。这才好转没两日,刚刚结痂,怎能来做重活?
但他想抢麻袋也抢不过,想捶他一拳,但又想起他的伤不忍下手。几番来去之下,竟红了眼眶,嗓中发出一声呜咽。
阔步向前的壮汉陡然停了脚步,他瞧着哑巴的眼泪,感觉那泪珠落在他心尖,硬生生将那里烫了个洞。
“哑巴......”
哑巴揪着他胸前的衣裳,攥在手心,指尖白得宛如森骨。
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要是壮汉的伤势恶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不知道了。
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为何萍水相逢的这人,无端端就让他牵肠挂肚?
为何前半生受尽磨难,对所有人都敬而远之的他,会这样相信这人?
他越来越看不清自己,而那颗心,也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莫哭。”
强硬的某人霎时就心软了下来,扔了麻袋,低头去唤他。
“莫哭了,我不搬了,什么都听你的,你莫哭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又很无奈。
哑巴仍是低头落泪,不理会他。
“我,我这不是着急么?你又是救我,又是照顾我,现在还要为了我来遭这样大的罪。你是文人,是君子,你的手应当是拿笔的,不应该来干这种重活。”
“你说我看到你瘦瘦小小的身子,扛这么大包麻袋,都要被压垮了,我心里能不着急么?”
“若不是我,你这个冬天大可以过得很好,你的棉被说不定也早都买到了。但偏偏你捡了我这么个祸害,还要继续受苦。你又不欠我的,大可不用这样的。”
“哑巴,真的别再哭了。你一哭我,我心里就难受。”
壮汉的大手搭上他的肩膀,另一手帮他去擦眼泪,像只讨主人欢欣的大狗。
好半晌,哑巴才停止落泪,眸子通红,比划了一下手势——“咱们需要钱”。
不是我,不是你,是咱们。
“我有钱。”
壮汉似想到什么,紧皱的眉头微微一舒,摘下拇指上的指环,放进哑巴手心,道:“咱们把这东西当了,少说也值几百两,铁定能过个好冬,怎么样?”
哑巴捧着那块灼热的玉疙瘩,连忙又比划了一下——“这是你心爱之物”。
壮汉道:“这东西对我确实很重要,不过当务之急,是咱们要一同挺过这个冬天,它若什么忙都帮不上,便什么也不是了。”
顿了顿,又道:“我怎么能让我的救命恩人受苦呢?”
这东西他确实宝贝,之前一直没有决定典当,只是以为哑巴虽然家境清贫,却也能供日常消费。
但他今日在码头看到哑巴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错了。
也明白,在哑巴面前,即便他要用性命去守护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白雪素净,将心底的阴霾统统去了,留下一方纯净之地,腾给眼前的那人。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二人从当铺出来,多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壮汉问:“现在有了钱,你也不用再去码头了,想买什么都可以。”
哑巴点头,笑弯了眉眼。
壮汉被这笑勾去了魂魄,好半晌才回神,扯回之前的话题,问:
“那你最想买什么?文房四宝?锅碗瓢盆?还是菜肉调料?不过我猜,你最想买的应该还是棉被。”
哑巴早有了打算,捧着那袋银子,摇头。接着比划了两下,告诉他:
“我有被子了。”
你就是我的被子。
那年冬天,哑巴过得很是温暖,身子暖,心也暖。
他们置了一处新房子,那房子是石砖砌的,防风又抗寒。他们还买了一张新的床铺,足够让壮汉这身长八尺的人滚三个跟头。
待到除夕那日,壮汉在门口点了一串爆竹,噼里啪啦好不热闹。哑巴捂着耳朵,眉眼弯弯,欢喜地一头扎进壮汉怀里,心里都填满了一般。
只是,好景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