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无力地指向地面,人贩子的脸看上去很扭曲,尽管他竭力想要做出一个谄媚讨好的表情。“这位——大——”
他又赌对了。流沙在荆楚之地已成了人们极少提起、却足以令三教九流闻之丧胆的暗杀组织。通常不会有人大胆到冒认这种身份。
“有要事。”盖聂尽可能地少说话,“走。”
人贩子面带敬畏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拐杖”,聪明地选择在他们穿过城门时闭口不言。盖聂入城后不久就和这一行人分了手,默默走往集市的方向。此处人足够多,足够混乱,足以令任何追踪者失去目标。
他很好地融入了当地的人潮中。集市上热闹非凡,大半个月前流血满地的惨剧仿佛已经从人们心底被擦去了。到处都是叫卖的小贩,浓烈的鱼腥味充满了盖聂的藏身之处。时时能见到披甲执锐的武士从街上纵马跑过。他凑巧瞧见几名打闹的顽童,其中一个穿的衣料有些眼熟——定睛一看,那可不就是自己的外衣改成的。
城中动乱那夜,盖聂救下来的那名小小的女娃跟在最后,手里挽着一只装满蚌壳的竹筐。她身上也穿着同样的布料,衣服的后摆拖进了地上的污水里。她啪嗒啪嗒地踩着水坑,差点把过路人撞倒。
过路人,或者说盖聂轻轻扶了她一把,随即找了个相对干燥的地方坐下来,撑着手中的“拐杖”闭目养神。他听到噗通一声,睁开眼睛看见女娃的背影,而自己面前的泥地上扔着一只河蚌。
是夜,盖聂躺靠在鲍鱼之肆的一个角落,遥望着沐浴在月下的内城。虽然是废弃的王宫,大多数地方一片昏暗,某座极高的楼台上却点燃了灯火。隔开内外二城的砖石静默着,月色轻笼在上,像水面的磷光一般轻轻晃动。隐约有柔美的丝竹之声传来。
他想,此刻师弟或许就在那里。
收摊晚归的少女瞥了他一眼,口中哼起了“越人歌”。
十天后,盖聂的内力渐渐恢复,才以最隐秘安全的方式离开陈城,又陆续花了数日西行至秦国控制下的鄢陵县城。在入关时因为缺少封传被拦住,幸好他的脸和渊虹都太过有名,才被守关官员直接带到了驻扎在此地的秦军统帅面前。
此时秦国深受秦王器重的将领李信、蒙武已经带着二十万大军千里迢迢奔赴秦楚边境,随时打算兵发汝水,掀开这一场轰轰烈烈的灭国之战的序幕。关于这一战应当怎么打、需要多少人手、车马和粮草,咸阳宫内已进行过多次激烈的辩论,最终以李信为首的少壮派胜出。虽然李信要求的兵力远少于沉稳谨慎的王翦,但二十万人依然是个十分庞大的数目。盖聂到达城外的大营时,只见连绵齐整的营房深入丛林之内,士卒进退有序,旌旗蔽天;与如此j-i,ng悍、雄壮的兵马相比,陈城外野的那些“山贼”的的确确只像是一帮流寇而已。
然而楚国的准备又是如何呢?盖聂猜想楚军的劣势绝不会在单纯的士卒数目之上,而是来自各个封君名下的私属和楚军的主力是否经过同样严苛的训练,是否能够统一协作、彻底贯彻将领的意图?楚国的将领本身对双方局势又有多少把握?楚人同样有着自己的优势:荆楚大地上多的是沼泽丛林,s-hi润闷热,和关中、燕赵等地大不相同;而秦国最引以为傲的弩兵集团在复杂的密林中却未必能够发挥得开。
盖聂又想起他们那支侍卫小队在狩猎途中遇袭的情形。他们每一个都是秦王千挑万选的剑士,身经百战的军人,可在楚国杀手的突袭、分割、包围之下却显得那么孤弱无力。事后证明,那一支对他们造成惨重打击的刺客队伍在人数上未必占优,他们只是将熟悉的地形和陷阱都利用到了极致。这一次小规模的冲突,仿佛就是一次秦楚之争的预演……
想到此处,明明又是数日水米未进,盖聂却感到肚子里沉甸甸的。他在两名执戟卫士的护送下步入幕府,没有错过秦军将领那威严又自傲的逼视。
“盖先生,来得好迟啊。”主将李信似笑非笑地坐在大帐正中,手里托着一卷半开的竹简。“先生孤身一人,莫非昌平君迁陈之事出了什么差错?”
盖聂猜想关于陈地的乱子,秦军早已得到罗网的回报——恐怕过了这些天,消息已经传到咸阳的内廷深处去了。但是慢着——罗网此时传来的消息,已经是经过卫庄c,ao纵的了吗?如果是如此这般,如若盖聂的回报与罗网有些出入,只怕见疑于秦王的,反倒是他自己这边。
他叹了口气,尽可能详实地在李信面前说明了这一行的遭遇,关于昌平君的背叛和县令之死,陈诚的叛乱;却不得不隐去了卫庄的搅局和账本的存在——盖聂虽不愿以不实之言相告,但也知道在秦人面前万万不可提起姚贾的账册一事。虽然他涉入此事是在入秦之先,但一旦暴露他曾掌握过罗网的绝密,又与流沙有过往来,便再也不可能得到接近秦王的机会,甚至会立即被罗网拘捕,严刑拷问。这也正是为何卫庄不惮在他面前将计划和盘托出。
盖聂深知自己今后是否能继续在朝堂上发挥作用,完全建立在秦王对自己的信任之上。这一次,他无法将自己的言行称作光明正大,可也知道这是必须的——他只能向李信将军汇报,说昌平君背秦之后,可能会利用“新陈”获取的线索,出卖秦国军情;而楚人之中似乎已经有人掌握了罗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