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很大,可世界更大。他不知自己会不会有消逝的一天,于是之前的每一日,都像是向命运偷来。
但在临走前,他想去找池珺道别。离上次见面,大约过了半个月。池珺仍然是先前的样子,冷峻、严肃,坐在车里,看一份文件。
钟奕看着他,想:他已经三十一岁了。
他们十八岁初见,二十岁成为好友,再在接下来的七八年时间里密切相伴。到最后,独留池珺一人,踽踽于世。
钟奕忍不住说:“你也该找个人,也算相互照顾。”
池珺靠在车座上,翻着手上的文件,一言不发。
钟奕坐在他身边,叹气:“怎么办,忽然觉得不太放心……”但理智上又知道,自己这样的“不放心”,其实很没必要。
大约是太久没有讲话。他其实不算多话的人,可先前憋闷的日子太长,眼下又打算离开,情绪上来,既然开了话匣子,便顺势讲下去,说:“你做的很好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钱总是赚不完的。既然已经是盛源的董事长,算是达成目标,接下来,就可以把步调放慢一点。”
又笑一笑,说:“可他们怎么还把你叫‘池总’?”一顿,意识到什么,看着池珺的面色,喃喃说,“你还是没有放下老爷子的事。”
钟奕心中发愁:“你怎么能过得这么苦。”
这样想了片刻,对自己“离开”的决定,更加犹豫。他之前觉得不打扰池珺,是“为池珺好”。可如果——不,不是“如果”。他先前就有这样的感觉了,池珺过得不好。当时,只是觉得他孤独。到现在,却觉得,池珺心里像是压了一座大山。他看上去坚强、能够撑起一个盛源,不过而立之年……可那座大山,无时无刻不压迫着他,池珺早晚会被压垮。
钟奕往池珺身侧坐近一些,仔细看他。
最后,向内心妥协:算了,我再留下来看看。
至少要确定,到这时候,池铭、池南桑……他们有没有其他小动作吧。
于钟奕来说,要达成这个目的,其实很简单。他来去自如,堪称最完美的窃听器,能听到池铭接下来的打算。往池珺身边安c-h-a人手、进谗言,破坏盛源接下来的项目。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池铭完全不在乎。他只希望股东们看到池珺并非无懈可击,他也是个普通人,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池珺的投资眼光、决策能力,都胜过他池铭?
钟奕听了几天,更替池珺觉得累。要应对正常工作,还要时刻提防小人。再说池南桑,她倒是安静一些,最近在愁另一件事:女儿在国外读书,念到研究生,现在喜欢上一个鬼佬,不愿意回国接手自己的事业。池南桑气得要命,与女儿隔着太平洋吵架,气急之下,喊出:“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生下你。”
池瑶回答:“是‘当初就不应该选那个受j-i,ng卵’吧。”
池南桑被噎住,池瑶说:“妈,你在我身上投注了很多……你自己的期望。可原本就是你选择了我,希望我来到世界上,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小珺哥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盛源影视的总裁。”
池南桑怒道:“别提他!你是专门来气我的吗?”
池瑶道:“不是。但我和您,是不一样的人。”
池南桑更气了:“我养你这么大——”
钟奕在一边,听着这场家庭lún_lǐ剧,觉得池南桑短时间之内,恐怕没什么心思对付池珺。
他稍微放心一点,再去池珺身边,看着池珺仿佛自老爷子病逝后就始终瘦削的脸颊。
池珺的生活很规律,七点起床,洗漱之后先晨跑,回来以后方源会带着早餐过来。再一起去公司,八点半进盛源,看一看文件,九点开始开会。这样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晚上下班要到八点,回到家,是九点出头。屋子有保洁定时打扫,钟奕偶然看到方源那边的账单,果不其然,自己那间公寓,也是池珺一直在付钱、雇人清洁。
不知不觉,他又在池珺身边留了半个月,到底没走。
而在之后,钟奕开始庆幸自己的决定。转眼已经是九月,天气转凉,海城入秋,池珺……嗯,还是很忙。
忙到方源请假一天,池珺就一天没吃饭。晚上回家,低血糖,在浴室里头晕目眩、险些软倒。匆匆扶住淋浴喷头的把手,水骤然冰凉,浇了自己一头一脸。
钟奕这回没进浴室,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到后面,见池珺扶着额头出来,在冰箱里翻来翻去,只找到一盒巧克力,才发觉:这何止是“没照顾好”自己。
简直完全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到这时候,钟奕忽然有了点危机意识。他不能接触其他东西、最多碰到一点雾气……可“雾气”也是“其他东西”。说到底,不过是自己现在的力量不够。
他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今天还好。万一之后哪天,池珺真的倒下了,连个给他叫救护车的人都没有。
第190章 番外二(中)
水雾多了, 会变成一颗水滴。
钟奕从洗手台上滴落的一滴水开始尝试, 慢慢掌握技巧, 变得能碰到龙头、碰到大理石台面。最后, 天气越来越冷,要进入冬天。海城的行道树多是法桐, 寒风一吹, 就有一地枯叶。
钟奕捡起一片叶子。在旁人看来,就是那片枯叶飘在空中。这样一幕,引来一点惊异的眼神。钟奕微微笑了下, 松开手,枯叶随风而走。
他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