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在。”陆炳从暗处走了出来,恭敬的行了个礼。
“朕身子突然不适,等下要派太医瞧瞧,”虞璁连演技都颇为欠奉,仅虚扶着额首,懒懒道:“陆大人,你先送张卿回去,此事之后再议。”
张璁愣了下,没想到皇帝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满肚子的话都卡在喉咙眼里,整个人颇为尴尬的坐在那。
陆炳应了一声,便再度行礼请张大人离座,连客套的神情都没有。
虞璁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装的太假了一点,索x_i,ng又揉了揉头,哎哟了一声。
朕不是个好演员啊。
张璁心里纳闷归纳闷,此刻也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只得起身告辞。
待陆炳回来之后,方才还在装头疼的皇上正翘着脚继续嗑瓜子,还唤黄锦再端盘八宝酥过来。
“回来了?”虞璁一挑眉毛,略正了下姿势,示意他坐在自己的手侧。
徐阶必然是要留下来的。
但是这张璁……也是该恩威并施的。
历史上的中国虽然绵延了几千年,但文官们耍来耍去的套路,也就那么多。
如果皇上不随他们的心意,要么写文章发动舆论,要么结党哭丧着去文华门那跪着。
若是地位高些的,直接拿辞官当威胁,不遂意便不干了。
这张璁如今在为自己奔波京畿庄田的事情,此刻要是撂了挑子,会让经部里现有的小机构群龙无首,很多事情都一团糟。
虞璁不敢表态,也不急着表态。
他心里清楚,只要自己一句话说错,这老东西定然会想着法子要挟他。
今天他整走徐阶,明天就敢去动杨一清。
陆炳见皇上津津有味的磕着瓜子,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虞璁随手又抓了一把瓜子,一瞥身旁眉眼深邃的陆大人,下意识的看了两秒。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清了清嗓子找话题道:“阿彷,朕有些事不记得了。”
“从前这徐阶,是不是被贬到延平府里过?”
陆炳沉默了一刻,开口道:“嘉靖二年,因议礼之事。”
哦,那我没记错。
“那……”虞璁动作一顿,缓缓道:“他又是如何回来的?”
这原主当初在张璁的扶持下站稳脚跟,赶走了杨家父子,又打了一溜大臣的屁股。
张璁添油加醋的说了不少徐阶的坏话,原主那倒霉孩子还听得相当认真,跑到哪个柱子旁刻了八个大字——‘徐阶小人,永不录用’。
结果几十年一过,这徐阶拍拍屁股回来一路做到文贞太师,也可以说是相当打脸了。
虞璁回忆了半天,没听到回应,好奇的看了一眼依旧沉默的陆炳。
“阿彷?”
那挺拔清瘦的锦衣卫突然起身,在他的袍侧径直跪下,沉声道:“回陛下,当年是臣向陛下提议,把徐大人接回来的。”
虞璁瓜子嗑了一半,捏着瓜子皮也颇有些尴尬。
他虽然是个温厚的x_i,ng子,但原主不是。
当初的徐阶估计比现在还中二,一介小官就敢不卑不亢的站出来反对张璁。
如果原主当时勃然大怒……之后这陆炳又想法子捞这徐子升的话,想必也会被迁怒吧。
皇上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瓜子,俯下身看着那仍旧垂眸跪着的陆炳,轻声道:“那……朕那时候,发火了吗?”
陆炳并没有垂眸看他,仅低沉道:“陛下自然英明。”
哦,那就是脾气很大,搞不好还把陆大人给一块抽了一顿。
原主视他为亲兄弟,他却向着忤逆的外人说话,想想都知道会发生啥。
“先起来吧,朕不怪你。”虞璁神情复杂的扶了他的胳膊,在他起身时再度开口道:“那徐大人知道此事吗?”
年轻的锦衣卫抬起头来,眼眸依然沉稳平静。
“此只陆炳一人所为,与徐阶无关。”
虞璁也安静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朕知道了。”
若是自己没有穿过来,这陆大人身为帝王的爪牙,还将杀戮抄家无数,然后被各路戏本写作j,i,an佞,想着法子嘲弄一番。
可即便如此,历史中的陆炳对士大夫也折节有礼,不曾陷害一人。
朱厚熜在未来的几十年后,将折腾出一轮又一轮的血案,他都会前后奔走,想着法子保全那些文臣。
“——帝数起大狱,炳多所保全,折节士大夫,未尝构陷一人,以故朝士多称之者。”
这是当初自己读明史时,记得最清晰的一句话。
虞璁看了一遍又一遍,都没有在书中读懂过这个人。
他暴虐狠厉,将忤逆帝王的罪臣可以生生饿死,把杨爵打到血r_ou_模糊。
可又是他,安抚着帝王的荒诞心思,不动声色的保下文人志士,锦衣卫每逢大案都日夜棍木奉相加,却只见血r_ou_,难见殒命。
后来的朱厚熜曾质问过他:“你的棍木奉为什么从来打不死人?”
陆炳的回答是:“大臣们的命运都由您掌握,您是仁慈长寿的君主,即使我用重刑,大臣也会沾您的光保全x_i,ng命。”
竟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陛下?”陆炳见皇上陷入沉默中,略有些不安道:“臣知道自己妄为失度……”
“不,徐阶本来就是做官的料子。”虞璁打断道:“他回宫以后也业绩斐然,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这里你做的没错。”
皇上头一次这么平和又坦然,陆炳反而有些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