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人们的呼吸声,这辆车带了三十个人离开。听旁边的人议论,此次转移,灯塔总共只有五百人的名额,不足全部工作人员的十分之一。
又有人问,那我们的设备和材料呢?
“我们离开后,灯塔整体断电,实验室根据重要程度进行评级,重要样本会转移到伊甸园继续保存。”有人回答道。
“哐”一声,车门落下,装甲车启动,车厢内一片黑暗和沉默,博士抓住了他的手。
安折忽然感到这场景无比熟悉。在一个月前,铺天盖地的虫潮里,他也是这样登上军方的卡车,来到第六区,接受审判日的审判。只是那时在黑暗的车厢中抓住他的手的是诗人,现在换成了博士。而那时人们能否进入第六区的标准是没有被感染,这次人们能否进入伊甸园的标准是过去、现在、未来对基地能否有足够的贡献。
无论是外城还是主城,审判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路程很短,很巧,他和博士被安排在了六楼的尽头,他曾经教孩子们念诗的地方。在伊甸园他吃到了这几天来第一顿正式的午饭,一碗土豆汤,即使没有他自己煮的美味,但在吃了几天的压缩饼干和营养冲剂后,这已经算是难得一见的美食了。
博士似乎心事重重,晚上的时候,安折出去替他接水。
茶水间里有人,白天与军官发生冲突的那位女士正面对着墙壁啜泣,旁边是另一位研究员,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或许灯塔能撑过去。”
“不可能了。”她声音沙哑:“地球空气含氧量已经不足原来的一半了,启动空气过滤系统后,新鲜氧气只会优先供给伊甸园。居民区、军队基地,就算是双子塔,都是氧气供应的第二序列,撑不过去的。”
这时她抬头,看到安折,轻声问:“这是谁?也是我们的人吗?”
她旁边的研究员道:“据说是检测中心纪博士的助手。”
“纪博士能带助手进来……”她喃喃道:“因为他的成果比我们强。”
“事实就是这样,”研究员说,“不要为他伤心了,假如能度过这次灾难,我们还能够培养新的助手。”
她鼻尖发红,眼眶里全是泪水,听了这话,却“哈”地笑了一声,随即伸手掩住整个脸庞,浑身颤抖。
“你以为……”她道:“我仅仅是……仅仅是因为我的助手才伤心吗?”
“主城的居民,在外城被炸毁的时候都庆幸自己不是被放弃的那部分,”她声音断续:“但他们还是被放弃了。我们今天能站在这里,是用灯塔其它所有人牺牲换来的……但或许明天就会失去资格,海水淹没一座岛屿,露在水面上的部分只会越来越少,时候快到了。我们……我们到底在坚持什么?为了整体人类的利益吗?”
“为了整体人类的利益。”
她躬下腰,剧烈地喘息着:“这个时代在杀人,但人类本身也在杀人。”
“但你必须接受,陈清博士。”研究员轻声道:“作为得利者,我们没有替他们哀悼的资格。”
“我知道……我只是,作为和他们一样的人类同胞,情感上难以接受。”她最后抹了一把眼泪,勉强笑了笑:“还是你想说,我们也没有拥有情感的资格?”
“……我不知道。”
他们不再说话,安折的水也接好了,他抱着杯子走出了茶水间。一抬头,他看见瑟兰的身影在走廊一侧一闪,开门进到博士和他的房间去了——于是他加快脚步,想去和瑟兰打招呼。
门没关,一线微光透了出来,安折右手搭住门把手,刚想推门,却听里面的瑟兰道:“安折在哪?”
“和我一起转移了。”博士道:“你找他么?”
“他一直跟着你?”瑟兰道:“我刚刚接到应急反应部的电话,d1344实验室准备转移的重要样本消失了。”
“消失?”博士说:“那个和陆沨有关系的样本?那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如果它先死亡后凭空蒸发,我不会感到惊讶。”
安折心跳猛地加快了,他手指颤了颤,迅速转身来到走廊另一侧。
“并不是,”瑟兰道:“反应部找我的原因是仪器上记录了几条早上六点的操作信息,操作人是上校。安折在哪?我得找他。”
“他去接水了。”博士道。
“谢谢。”一声门响,瑟兰走了出去。
安折站在拐角处的墙壁后,他握紧了手中的水杯。
他知道有一天会被发现,但不知道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茶水间里那两位研究员见过他,很快,瑟兰就会往这里来找——他不能被找到。
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后,安折望向走廊四周,寻找能够用到的通风口,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一旦变成菌丝——衣服、id卡都只能留在这里,作为确凿的证据。
他胸膛起伏了几下,短短一秒钟内做出决断,转身朝这条辅助走廊的尽头杂物间跑去。那里有个半开的小门,通往应急楼道,那里不会很快被找到——楼梯在22层有另一个出口,他和莉莉走过一次,只要找到原来那个露台,就能离开这栋建筑——或者,或者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但必须离开6层,越远越好。
安折顺利找到了那个小门,他进去,来到那个阴暗的楼梯间,开始向上爬楼。这地方好像离建筑的外壁很近,风声巨大,并荡起悠长不绝的回音,空气很热——是会令人类窒息的湿热。
黑暗中除了风声听不到别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