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宇轻手轻脚关上诊室的门,走到程利懿对面坐下,抱着公文包,两只眼睛望着脚上的黑色皮鞋,一声不吭。
程利懿仔细一瞧,看他脑袋上翘着一根呆毛,神情寂寥悲怆,面色有种病态的苍白,连带着嘴唇都褪了色似的,潦倒的模样得像个十年都没卖出去一份保险,靠吃土喝西北风度日的失意中年男子。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程利懿站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担心他低血糖,还特意加了些红糖拌匀了递给他:“慢慢喝,喝完再说。”
一杯温糖水喝完,穆宇的眼睛仍是没神,头倒是稍微抬起来了一丁点儿:“医生,我的症状更严重了,现在连穿衣服摩擦到都……”
他的话匣子打开了,把近况全都倒出来,说完以后,好像失了神魂一般,就地蔫了。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种,改变环境。找一份轻松的工作,去一个工作量小一些的,人际关系不太复杂的公司,快速减轻你的压力。第二种,改变你自己本身。如果没有头绪,就看看你周围那些混得如鱼得水的人是怎么做的,他们是怎么处理压力的,他们是怎么拒绝上司不合理的要求的,乃至他们是如何穿衣打扮,去哪里健身学习,你都想办法去学学看,然后套用在自己身上吧。”
“最后,如果你什么都办不到,那就破罐破摔,做你最想做但最害怕做的那件事吧。”
穆宇茫然抬头,像是没听清,又像是难以置信:“什么?”
“去向顾哲明表白,如果他不回应,你就自此断了念头,不要再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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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小区的时候,空中突然下起了雨。
公文包里有电脑,虽然包的材质是防水的,穆宇也不敢顶在头上遮雨,只好抱着包一路穿过雨帘,奔进公寓大楼。
回家后,他赶紧把s-hi衣脱了,放了一大盆热水,整个人泡进去洗澡——自家莲蓬头的出水强度也不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了。
热水很快蒸得他皮肤泛粉,整个人松松垮垮地躺在浴缸中,像一具断了线的木偶。
柔暖的灯光洒下来,盥洗室内的雾气都变得梦幻不真,窗外却是霖铃雨声,老式的窗户被风吹得直晃,光是听就能觉出五分寒意。
他闭上眼睛,身体一点点往下滑,热水一点点浸没他的下巴,鼻子,眼睛,额头。
两条路,选择哪一条?
改变自己?他能改变吗?他难道没试过改变吗?他曾逼着自己去社交,逼着自己去忘记顾哲明,可是到头来他只是被恶心到抱着马桶吐,还觉得自己消费了别人对他的感情。
如果可以改变的话,他的人生,又岂会是现在的模样?
骨碌碌的气泡冒上水面,氧气一点点耗尽,胸口和咽喉涨得难受,他用手把住浴缸边缘,猛地坐起身来。
潮s-hi的空气深入肺腑,他终于透过了一口气。
还是换工作吧。不在化妆品公司工作,去别的公司当助理也好,接点书面翻译的工作也好,只要不留在这个行业里,就应该不会被周成惠追着diss吧。
他洗完澡,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迷失海岸,刚拿出起子要开瓶,忽然意识到现在已是秋末,他不能随随便便喝冰的,会闹胃痛,闹胃痛就要吃止痛片,可现在止痛片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效果了。
于是他便把瓶子放到餐桌上,一个人站在阳台的玻璃拉门边发呆,脑袋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目光投向那s-hi冷的夜。
夜雨淅沥,远处是模糊的万家灯火,像黑夜里滚落的一堆火星,亮,却没有足够的温度暖到人。
隔壁突然传来了什么摔碎的声音,随即,穆宇听见一个年轻女人情绪激动的喊道:
“顾哲明,你怎么这么自私!……………你…………怎么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她说到这里,没了声儿,好像是顾哲明在跟她解释什么,又或许是劝她压低声音。
但对方似乎不愿买顾哲明的账,叽里呱啦的又是一阵怼。
“你不愿意,至少也要去见见,怎么能………………”
“你知道…………有多担心你吗?”
“要不是你上次…………我们还不知道你买了辆车,钱是哪儿来的?”
“…………像话吗?等等,你不会是为了辛妍吧?可她已经有了………………”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顾哲明的爆点,他大声地否认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出来静一静!如果……………请你不要…………立刻……………”
“你就等着……我看谁能比谁…………”
这场争执持续了半个小时,最后以年轻女人摔门而去收场。
穆宇大致听明白了,顾哲明的家人并不知道顾哲明下班后住在哪儿,因为顾哲明那次送自己到gk,才被追踪车牌,暴露了行踪。而之所以顾哲明要搬出家门,主要原因是家里人逼着他和门当户对的女孩子相亲,早点定下婚事——这与他最初的猜想竟是惊人地一致。
至于辛妍,这个名字穆宇知道,就是那个白皮肤高马尾的女孩子,顾哲明高中时的女友。
现在,601跟602一样安静了。
在两厢沉默中,雨渐渐小了,风声渐歇。
穆宇终于想起了桌上那瓶迷失海岸。
深褐色的瓶身依旧带着点凉意,上面布满了颗颗水珠,瓶子底下也是一片潮s-hi。穆宇拿纸巾包住瓶子,用抹布擦干桌上的水,随后打开阳台的玻璃拉门,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