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夜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他没仓促接话,听见顾良继续说:“其实,除非遇到浪很急之类的意外情况,在风平浪静的地方投湖跳河自杀,大多数人是死不了的。因为人的身体有自救的本能。当人跳河,肺部灌满水的时候,身体承受的痛苦很大,所以身体会本能地让人往水面上浮,尤其是会游泳的人,用这种方式自杀,是很难的。”
“但她不是。她是背着包跳河的。那背包里装满了石头。她是铁了心要死。”
“她跳下湖,整个人就朝湖底沉了下去。我跟着她潜入湖底,可我怎么使劲儿,也没法把她捞起来。最后我昏迷了,是被风景区的工作人员救上来的。但她死了。”
这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为什么为了顾良自杀?
求爱不得?被顾良背叛?还是什么金钱纠葛?
杨夜听到这里,心里满是疑惑。
可是一个字都不想问。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是让顾良受了极大打击的事。
“她大概四十多岁,比我母亲年轻一些。这之后不久,我母亲也去世了。她们的死,都跟我脱不开关系。再然后我就……”
顾良问杨夜,“你知道什么叫sd吗?”
杨夜蹙眉。“创伤后应激障碍?我了解一些。当兵的时候上过一些心理方面的课程。再来,有战友去参加过抗震救灾,亲手挖出过很多尸体,回来之后他得过这个病。”
“嗯。那个人和我妈死后,我就得了……抑郁症,和sd。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已经痊愈了。只是,刚才你落到湖里,我找不到你的时候,大概情景太过相似,让我有点……”
顾良说到这里,这才转过目光,与杨夜对视。“我是想说,我已经都好了。手上的伤也好,别的什么也好,我痊愈了。”
“嗯。我明白。你不需要人c,ao心。你康复了。你不会不正常。你跟我们都一样。”
杨夜冲他一笑。“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打从这剧本杀游戏一开始,最淡定坚韧的一直是你。你连小黑屋都去过两次。没人比你厉害。”
顾良:“……”
顾良被杨夜这一通话夸得云里雾里。
杨夜郑重地问他:“好了。那些都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晚上吃什么?”
顾良想了想。“除了红烧自来水,都可以。”
杨夜走的时候,顾良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杨夜其实明白那目光的含义。
——顾良在好奇,好奇自己怎么不追问故事的全貌。
但杨夜知道自己是不能问的。至少现在还不能问。
在第一个剧本结束,他就试探性问过顾良他发生了什么事。
那会儿顾良的防备,杨夜还牢牢记在心里。
在顾良没准备好的时候,过度的关怀和问询,反而会让他心里那道自我保护的墙越来越高、越来越厚。
再来,刚才那医生的反应,杨夜也都看在眼里。
按理说,心理医生和病人是很亲近的。
有的病人甚至会对医生产生移情,因为接受心理治疗、直到治愈,就必须全身心信任医生,甚至将自己最不堪的经历和想法告诉医生。
可顾良不同。正因为医生知道他所有事、包括那些他自己认为自己很不堪的事,现在他对医生反而有所防备。
医生对他的关心,会被他解读成——自己在医生眼里,始终是个病人,是个疯子。
所以,他反而不会跟医生亲近。
在他的视角里,医生都不觉得自己是正常人,自己又怎么能和他成为朋友?
如此一来,杨夜不仅把荀枫这个假想敌直接排除在外,他还明白了一个道理——顾良这样敏感的人,除非等他彻底对自己卸下心房,除非自己真的攻城略地走进他的内心,除非他和自己都做好了充足准备……杨夜就算再好奇,也决定不再打探他的过往。
夜深,骤雨忽至。
不过深秋时节的雨总没有夏季那么急,水滴缓缓从屋檐滑落,绵密、黏腻。
顾良没睡着。
他侧头望向窗外的夜色,细密的雨声,再度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最可怕的梦魇。
雨,让他联想到水,联想到湖,继而就联想到那个被自己害死的中年妇女。
顾良呼吸急了些,肩膀都有些发抖。
他闭上眼,重重呼出一口气,翻过身,就看到了睡在里侧的杨夜。
这木板床其实很大,所以两个人的距离不算近。
顾良小时候的家庭条件不算好,尤其父母离婚后的一段时间,他跟母亲投靠过他小姨,那会儿顾良也都是跟表弟挤得一张床,他习惯了,加上根本没往什么gay不gay的方向想,所以他是真没觉得什么。
毕竟他不上微博不看乱七八糟的段子,连捡肥皂的梗都不懂。
现在他才发现,也许是知道杨夜的性向后,也许是因为今天自己全身s-hi透被他紧紧抱着往屋里赶的缘故,他觉得自己有些狼狈,盯着杨夜,就有那么点不自在起来。
顾良原本是钢铁直男的表现,大言不惭两个人这么睡没什么。
现在他反悔,好像有些晚了。
后面还有六天同床共枕的日子。
他如果中途改口,反而显得他有什么似的,就有欲盖弥彰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