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多年以来,任肆杯都保持着晨起练功的习惯。但自他负伤起,这规矩便停了。每日,他依然在破晓时醒来,但不知道该做什么。
在笑沙鸥的最后一天,他决定出门走走,于是赶在杂役们开门前溜了出去。尽管罩袍外套了件大氅,他仍觉得冷。时间尚早,早点铺里没什么顾客。他习惯性地点了咸油茶和糖油旋,等食物都上来时,才发现糖油旋过于甜腻,难以下咽。他下意识地想,浪费可惜了,不如打包带给长庚。反应过来时,他笑出了声,心里却有一点难过。
早点后,他沿小巷慢吞吞地走,不知不觉来到了郢河边。河对岸的许多店铺还关着门,只有一两家卖漆器的店刚开张。他路过镖局和拳馆,听见里头传来练武的吆喝。京司衙门口贴了几张告示,他凑过去瞧,其中一张是对杀人者的悬赏,别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内容,譬如某月某日开庭审理王二案件,或犯人赵五经刑部判决被流放至塞外。任肆杯仔细打量起那杀人犯的画像。此人眼袋深重,咬肌肥大,两缕胡须垂到下巴,脖颈上有颗朱砂痣。告示上只说此人半个月前曾在某处犯下杀人之罪,却对他杀了谁语焉不详。官府以一百五十两黄金悬赏此人,生死不论。任肆杯觉得那张画像有哪里不对劲。等他走出几步路后,才猛然想明白,那杀人犯面容平和,甚至还有一丝微笑。如果去掉他的两撇胡须,再加上说法的手势,几乎与古刹中的佛像无异了。
他又在河岸转了一圈,很快就忘记了衙门口的那张画像。年后的热闹气氛已经消散,京城又变回原来那平淡而不加修饰的模样,原先馋的早点铺,此时也勾不起他的食欲,他只好打道回府。
笑沙鸥的门口,重鼓正在和几个小孩儿打石子,远远看见任肆杯回来,便站了起来,拍掉衣衫上的灰。重鼓一身葛布麻衣,掩在人群中,毫不出奇。若不是他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任肆杯不会那么快发现他。
重鼓对他一扬下巴。“起得够早呀。”
任肆杯对他点了点头,权当回答。不知怎么,他不太喜欢重鼓身上的轻浮之气。甚至在谈论生死之事时,重鼓仍是那样无所谓,似乎不在意别人,也不在意自己的生命。这让任肆杯拿不准重鼓在想什么。但长庚不同。长庚无论对什么事,都有一种认真而恳切的态度,这就是他之所以永远是一个孩子。
重鼓跟着任肆杯去二楼取行囊。任肆杯一向轻装简行,他习惯了不让任何重量拖慢自己的脚力。他没有看见温伯雪,便问重鼓她在哪里。重鼓耸耸肩,说:“她一向很厌恶送别这种事,特别是当这些人有可能再也回不来时。”他摆了摆手,道:“别管她了,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么?”
“任——姓钟名楚,字游心。”任肆杯说。
“国子监祭酒柳伉与你是何关系?”
“柳祭酒与我的老师乔弼之同出陇川府的宁琅阁,同年中举,是旧窗之交。”
“你此次来京拜访他是作何?”
“元宵佳节,为柳祭酒贺喜,兼作古歌一副。”
重鼓点了点头。“你背得还清楚,等会入了柳府,我可就没法陪你了。府里虽有内应,但还是要自己见机行事。晚上留点神儿,兵器一响,就服药。药发作还有一段时间,可别让‘刀’提前察觉。”
任肆杯道:“若‘刀’今晚没有出现——”
重鼓打断他的话,道:“你是在怀疑我们的情报网不成?”
“我都把命押在你们这件事上了,不应该谨慎点吗?”任肆杯说。
重鼓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道:“所以我很少在出任务前想东想西,等时机一到,干就是了。”
重鼓最后把任肆杯送到了柳府外,只道一句保重,便隐入人群中,再也不见。
柳府毫无暮冬的冷清之态。府门口堆满宾客送来的礼盒担子,管事正在一一清点。访客们身着华贵的丝绸皮裘,互相作揖问候。相较之下,扮成贫寒士子,两手空空的任肆杯显得有些窘迫。
他把请帖递给迎客的年轻伙计。伙计扫了一眼,引他从偏门进。偏门通往一条隐蔽的暗道,只有大户人家的小姐平日进出闺房才会走这条路。暗道尽头是内院,中央的大缸里摆了一座赑屃,其后是一扇雕花影壁。许多家仆来回进出,正在准备宴客的膳食。伙计和任肆杯经过他们,再往里走,从柳府私人戏台下的门洞里穿过,便是一处安静的后院。
这出院落狭长规整,面朝门口的影壁上凿有“武德”的字样。地面扫得干干净净,积雪堆在墙角。武器架子上c-h-a有长枪与圆棍。两侧耳房的门前挂着厚重的棉布帘,纸窗紧闭。
“祁掌事!”伙计叫了一声,“有新客!”
一人掀开布帘,从耳房走了出来。他看上去近四十岁,身材矮小,双眼极亮,身穿一套短打黑衣,垂下的腰带尾扎了进去,走路时步伐稳当利落。他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