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夜阑,台前堂奏未散,有绿衣姑娘低头弄曲。一筝琵琶弹毕,四下讨了银钱,复又奏起故调,却道“此生无计问行舟,音尘别后几春秋”,只歌了两声,店家从旁结火剪烛。姑娘躬身谢过,坐罢更唱一句,“思君不肯嫁东风,西楼背灯写银钩”。
几行乱字,也是长情短恨,勾将一室山城事晚北国多寒,楼里委实寻不着半点欢期。聂风为谁团得袖底极暖,遂挡得扁舟何去此路无还都在身外,只正襟坐着试茶。绝世一旁甚沉痛,说姑娘太傻。雪饮抚袖,把酒来望,却问哪里傻?绝世垂眉笑得一笑。雪饮待他笑尽,衔衣挽在手中,整罢只说留是不留,寻是不寻,来书有无,怪不得人。都是你情我愿。有何傻来?绝世叫他堵得语塞,唯是切齿灌酒,深盅下肚却瞪聂风,哂然却道他便是跟你待得时日久了,才通此间缘由。师弟一旁好叫手中温茶噎了半日,低头咳得几遍。步惊云捻杯扣在桌前,坦荡但瞟绝世半眼,复又提壶替聂风添水。猪皇刀皇正抱酒大醉,虽觉雪饮绝世古怪,也无力来探。
师弟就此得了便宜,且自遁过一劫,只将这话心中浸得几遭,想了半晌,却问为何与我待得时日久了,才通此间缘由?绝世叼着空杯却作一笑:“因为你情重啊。”
聂风哪知自己情重情轻,唯觉现下西楼月斜南风解语,座前一分愠酒三分歌,吹他满襟衣衫s-hi凉,更把半盏新茶递至唇边,来听绝世话与。奈何“情重”两字掷地确然闻声,砸得聂风便有一晃,幸甚师兄排云双掌冠绝江湖,仗剑截命且不在话下,相扶师弟扶得甚多,自然更是高明。聂风为他出手来救,稳得一稳,因想绝世语出惊人,今夜茶不能尽,酒不能沾,否则呛死桌前,实在不太好看,遂垂手笼袖只作无言。
绝世惹得三人俱是来望,愣罢又道:“当年主人坠崖之后,失忆十二年。我叫人藏着匿着,日子太闷,才化出形骸,便往江湖上逛得一圈。逢见许多刀刀剑剑,店前挂了躺了,都是凡铁,说这些年太平得很,唯是有一件新鲜事。”
绝世说至此处,且看三人面上皆作了肃然,当是大为得趣,续道:“凡铁们说,十二年来老有个飘逸潇洒,生得煞是好看的汉子陪他父亲转遍中州各地的匠铺。言谈之中,只晓二位并着妻儿住在船上,顺江漂流,居所无定,见岸即靠。也不是游历玩耍,乃是为寻一人,果真有趣得紧。”
步惊云闻罢将师弟来望,“唔”一声道:“风师弟,你可曾听过此事?”聂风既为绝世将将把一番旧事卦了出来,且不着眼相看师兄,亦也垂目吞茶,笑说:“人丢了,自然,自然是要寻的。”
如是,师弟一句带笑,已将十二年梦尽闲人对影凭栏,何其妥贴掠将过去。虽则顾望昔时,都是一眼魂断,天下偌大此恨也无处可埋,更拖累了半生身外醉里,眉心未曾开。桩桩件件晓来说得分明,亦多作了唏嘘牵念起卧难平,俱是旧事,便不需再提。
聂风说得自然,步惊云听得愈是自然,两相合衬一衫天衣。师弟候火温酒,师兄未语推杯。聂风待要着迹来看。不哭死神本应素容霜发,盖因炉前烛色太艳,楼头尚有一段明月窥人眉眼,照他鬓角眸底俱是朱红,孤寒之气虽也消融,却嫌妄自怅恨怆然些。绝世瞪眼暗暗来守后话,只闻步惊云又道:“风师弟——”
欲言将尽之际,台前姑娘撩开新韵,匆匆弄得半句,“且将前事付樽中,为君沾衣s-hi梧桐”。街头更鼓便一声敲,姑娘听了收得琴筝,扪袖施礼,说曲音怨乱,徒惹诸位肠断。言毕又拜了几拜,转下台去。座前纷纷抚掌,猪皇酒中惊起,拍案只道聂风你,你休哭休哭,看你猪叔叔替你把他捞上来。一句语罢,又栽倒杯前。师兄共着两刀剑将聂风来望,师弟摊手却说前辈都是醉话,何必在意。言毕更有一笑。一笑映火极盛,只在素衣乌发照眼之间,再著人相看,似极九重楼外三山负雪,音书都绝失了时节,犹带荣枯圆缺,未知何人得情能解。
步惊云亦觉难解,遂抬眼且看店家楼前收灯卷帘,愣了半晌,依旧来问:“风师弟,你当时下海捞我了?”聂风不甚忐忑,抿茶无言,也是半晌,却道:“大约是的。”师兄又问:“捞了几回?”师弟皱眉想了一想,扣指只说捞了三四回。步惊云不信。聂风来瞟师兄一身稍晴又雨,暗里太是劳心,无奈叹道:“捞了三个月,鱼虾倒是极多。”步惊云听了遂作不语。师弟放他沉默,因想云师兄昔年十二载梦里人间,埋尽前仇旧恨,如今再忆,少不得一思千念,诚然该有一番怔愣休歇的。是以聂风又言:“云师兄,北水乡自然是你一生中少有的安定日子,你——。”步惊云敛袖道声风师弟,你该在原地等我,等我寻你。
师兄身是岫外云一枚,合该只在山间冷,刀前醉。他x_i,ng自喜散难聚,行过来行过去,偏不下雨,也不叫片叶沾衣,偶得落魄尘间浅溪,拣尽南枝到北枝,一种千般又何处栖停,问人人不知。更是云心无常定,叫谁数归期,数一日两日三千寒暑,数得意迟迟。
步惊云当是若此,一往十二年,他纵然去得何其远,着人频频寻来亦无踪迹,却终会还于长风再起时,师弟候着便是。
惜哉风中之神却万没生出这般心念,闻言凌乱一遭,只说云师兄,我原地等了,可被破军汹汹来势打上门来,也不是我能料想的。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