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清直见到毕方双足踏上了地面,这才松了口气,慢慢自岩壁攀下。这一番滑行下谷,惊险自不能与先时几番恶战相比,然而俞清关心情切,反觉得比自己在绝壁上同毕方相斗时更为紧迫。
毕方将管慎之轻轻放在地下,向俞清道:“你刚才是怕我上去害了他么?哼,毕方堂堂男儿,说一是一,答允过的话,哪里便会不算数?”俞清语塞。毕方道:“你答允了我,要替我办一件事。这可不是我胁迫的你。俞大侠一言九鼎,自然不会是食言背信的小人。”他将“俞大侠”三字说得分外响亮,似是揶揄,又似是提醒他顾重声名,不能被自己比了下去。
俞清道:“你要我做甚么?”心中暗道:“无论他要我做甚么,我都暂且敷衍,先令慎之平安获救再说。”
毕方眼中一亮,道:“现下来不及说啦。你听东首那条路上的声响,郭全兴带着许多人过来了,咱们先赶紧逃出了这山谷再说。”俞清凝神听去,却听不到东首小路上有甚声响。毕方蓦地欺近一步,抓住了他手腕,道:“你跟我来。”
他伸手抓来,以俞清武功,自然躲避得开,然而管慎之便在不远,只怕毕方又有了去害他的借口,微一犹豫,便任由他扣住了腕上“内关”、“外关”两处。跟着便觉一股大力涌来,拉得他向前飞奔。
山谷间满地乱石,杂木丛生,行走原是极难,但两人轻功均极了得,片刻间便掠出里许。这山谷狭长,却仍望不见尽头。两人在谷中弯弯曲曲地穿行一刻,毕方忽然喜道:“那里有个山洞。”拉着俞清向一侧山壁奔去,走至近前,果见有一个小洞,洞前生了许多灌木,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知毕方如何就看见了。
洞口狭窄,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一缕缕天光自顶上岩石间的罅隙透了下来,照着地下一湾泉水,缓缓流动,水中浸着数十块圆圆的大石。毕方走到泉边,俯身下去,掬了一捧水上来喝了,向俞清道:“你客气甚么?打了半天,也一定渴得很了。”一面又往脸上泼了两把。
俞清见他脸上沾满了水珠,却毫不见异状,心道:“毕方易容之技,确是绝无破绽。不知他这一张漂亮的脸孔之下,是怎样的真面目?”毕方回过头来,正对上他眼光,道:“你在看甚么?”俞清道:“我在想,你的本来面目到底如何?”
毕方笑道:“这便是我的本来面目。”用袖子在脸上湿淋淋地擦了两下,道:“昨晚上一场雨淋下来,甚么易容的物事都没了。你要是知道抗得住水的药物,倒不妨与我知会一声儿。”
俞清不语,心道:“他其实不用易容,旁人瞧了他这般模样,又怎能相信他便是那穷凶极恶的魔头、杀人如麻的凶手?”只见毕方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沾了微微的几点水滴,乌黑的瞳仁中似有幽光流动,笑意盈盈,宛然便是个天真未凿的少年模样。突然之间,俞清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憎恶之意,管闵死时的惨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双手微微发颤,再也忍耐不住,一步踏出,呼地一掌向他劈了过去。
毕方微微一怔,随即叫道:“来得好!”左掌斜撩,一道掌风激出,却并非与俞清手掌相对,而是击向他手腕。这一招来得甚是刁钻,若是落得实了,俞清未及伤人,自己手腕便先得受伤,掌力自然也发不出来。俞清大喝一声,手臂回圈,变掌为拳,打他右脑。毕方身子后仰,轻捷无伦地一个翻身,跃到了泉中一块大石头上,将这一拳躲过了。
俞清不待他立稳脚跟,猱身扑上,一招“孤鸿远来”,拍向他腰胁。这一掌蕴足真力,掌风激荡,罩住了方圆丈径的空间。眼见毕方避无可避,却见他忽地蹲伏,双手半握成爪,抓向他下腹“关元穴”。这一招更是诡奇莫名,匪夷所思,“关元穴”是人身要穴,中者重伤,俞清只得向后退了半步,这一来双掌中空缺立现,毕方轻轻巧巧地又纵了出去,站到了旁边一块圆石上。
顷刻之间,两人在泉中圆石上此进彼退,交手了二三十招。毕方身法轻灵,总以拆让闪避为主,避免与俞清正面硬接,显是内力颇有不如,然而俞清进逼攻击,他却总能以巧妙异常的招数将进击一一化解,时而寻隙还击一招,更是凌厉毒辣,兼而有之。俞清虽占尽上风,要伤到对方,却也非一举能致,再打了一刻,心中疑惑愈来愈甚:“他为甚么不拔刀?”
他骤然发难,原是心中激愤难当,全没想到胜负之数,生死之虞。数十招一过,渐渐专注于武事,眼见毕方处境不利,而红刀便挂在腰际,只需伸手一挥,立时便能倒转情势,他却始终不去拔刀。
再拆了几招,俞清一掌挥出,砰地一声,打在毕方立足的大石上,登时石屑纷飞。毕方左足轻点,跃到一旁,身形已然见得有些狼狈。俞清喝道:“拔你的刀!”
毕方道:“公平交手,你没了兵刃,我做什么要用刀?”他内力本来便不如俞清,开口说话,气息更不匀纯,俞清飞起一腿,正中他腰间“章门穴”。毕方站立不稳,身子一侧,便向泉中倒去,哗啦一响,水花四溅。
俞清飞身跃下,提起一掌,向毕方前胸击落。毕方侧身急滚,然而身在水中,终不能如在地面一般轻捷如意,堪堪避过了前胸要害,便觉肩头一沉,已被掌风扫中。他应变迅速,右腿飞出,踢向俞清胯骨。俞清“嘿”地一声,不躲不闪,气沉丹田,硬受了他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