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芳起身说了两个字:“少爷,为何……”视线中自己的手洁白嫩滑,而记忆中它干瘪消瘦如同一颗生命力已经耗尽的枯木,她停下了说了一半的话语。巽芳记得自己像平时一般做饭、洗衣,叮咛少爷莫要忙到太晚,只是为何醒来会躺在冰冷的台阶上。这一身衣裙为何也如此熟悉,她连忙抬手幻出一面水镜,镜中倒影的容颜依稀便是当年的自己——一晃数百年,竟有些陌生起来。
莫非是她死了,夫君为她渡魂?这个念头方才升起,巽芳就看到了欧阳少恭的眼睛,哪怕隐藏的再好,其中的冷漠与戒备,巽芳如何能辨识不出,其中竟然还有从不曾落在她身上的厌恶。“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她停下步子,问道。
欧阳少恭前移半步,将方海腴护到身后,免得再像百里屠苏一样受害。不得不为情敌奔波,他心情正坏到了极点,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也只以为是她又有什么鬼心思,冷冷挑眉,“不必再耍什么花招,盗走玉横四处收集魂力,巽芳想做什么,不妨直说,何必假托在下之名。却不知在下早已传信天下,便是假托又有几人肯信?”
巽芳一愣,什么玉横,什么假托,收集魂力?“夫君说什么,巽芳不明白。”
方海腴心里乱糟糟的,忙着把百里屠苏移到他方才铺在地上的外袍上。地上凉冰冰的,如何能舍得哥哥就这么躺着。
倒是图微有点察觉了,那穿越女搞不好已经被欧阳少恭送了一张返程票,这公主怕不是穿回来了……联想之前听说的天墉陵端发疯数年之后突然好了,就是失去了好几年的记忆,图微倒吸一口气,捂住嘴。公主这个也未免太苦逼了……
欧阳少恭懒得看她,冷冷的轻振袍袖,拂去方才沾上的灰土,“事情都已经做下,又何必装傻?也不必再对在下说什么情情爱爱的,在下凡夫俗子,消受不起!”想起当年琴瑟和鸣之时,欧阳少恭忍不住垂眸轻叹,不过百年而已,怎么就走到如此地步,那一场过往,竟然让他觉得爱恨全消,只余漠然,“看在曾经一场的情分上,巽芳这些年做了什么我不计较,只求巽芳莫要再来找我便是。只是日后若是巽芳再做出什么来,就莫怪在下无情了。”
“……巽芳……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刻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丝毫意义,一直深爱的丈夫对她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明确的表示再也不愿意见她。说实话,没有当场晕倒已经是强撑了。她站直身子,勉强撑起一个苍白的笑脸,“夫……不,欧阳少恭,早些年我便有些猜到了,你已经忘记巽芳喜欢上别的人了,是海腴对么?”
欧阳少恭没说话。
方海腴没注意别的,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他半跪在百里屠苏身侧,懒得起身,直接拉拉欧阳少恭的袖子,问道:“我听见提到我了?有我什么事么?”
“无事。”刚才一脸漠然的某人瞬间就柔和了神色,开始给自家孩子顺毛。
这样子,看得图微囧哩个囧,这么在自己前妻——一往情深型——面前,对着出轨对象这么温柔,真不怕人家挠你一脸花……
巽芳脸色更加苍白,身子却挺得更笔直,“君既有两意,巽芳也不会强求,就此别过,再会无期。”本想说是我的错不怪夫君,本想说我离开的太久,夫君娶了别的女子,生了孩子也不要紧,本想说那是你的孩子,夫君应当顾忌人伦,不该如此行事,本想说我会回蓬莱,若是日后有空,可以带海腴一起来蓬莱游玩。有很多很想说的话,但是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哪怕没有夫君,哪怕故国覆灭,巽芳也是蓬莱公主,便是情深种,也不能低贱到泥土里去,她握紧了腕上珠串,想着出口一步步走去,步子虽慢却十分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于巽芳而言,世间除了爱情还有许多重要之事。她的原则无法容忍欧阳少恭杀人无算,为一己之私使无数魂魄消散。她不愿意在容颜不再的时候告诉欧阳少恭他的身份,就好像那位“艳若桃李”又“冷若冰霜”的李夫人一般,只愿意在心爱之人心中她永远是最美的一个。这样的她也无法哀求曾经的恋人,在发觉前情已逝,旧景难追之后,她选择了离开,也只能离开。
欧阳少恭看着她窈窕的背影——一如当年,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究还是漾起一丝涟漪,忍不住轻叹一声。他娶过的女子多了,但唯有巽芳他是真的曾经爱过,曾经在意过,曾经不顾一切的渡魂回去找她,曾经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巽芳也死在天灾之中。然而时过境迁,人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百年之前那一场旧事就剩下一声叹息而已。于他而言,已经有了真正需要珍惜的人。欧阳少恭偏头看向身侧的孩子,忍不住将抚一下他的发心。
楚随风一直运着龙族秘法,早就看出此时的女子与刚才的人并非一人,许是不知哪来的孤魂野鬼上身。但是又何必要揭破呢,反正这一对夫妻已经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