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看完了,两个人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我喜欢用眼睛尾随一朵云从天空飘过,一直飘到视线不能及的远方,我便觉得自己只是一棵生命短暂的植物,脚下土地禁锢了我的足,却也是我生命的供养。而瓴儿,就是那袅袅婷婷飞过花丛的一只小虫,为了吮吸甘露而停在我的叶片上,晶莹的翅膀收进漂亮的外壳,阳光熨帖着她的背脊,让人觉得这是上天温煦的眷顾。
钱瓴说:“我们的日子不应该这样平淡,人生都是要有起有落的。”
我说:“人生应该是有起有‘归’的,始于平静,步过纷扰,终究归于平静。风过疏云起,碧落晚霞归。落叶归,人老归乡。这是一个道理。”
钱瓴没有回答,似乎在想着什么,突然她翘起嘴角,讨好似的靠过来。
“黄昏惊雾起,夜来拄杖归。”瓴儿俏皮地对到,却是在想着晚上溜出去玩。
“四合野嚎起,暮色唤鸟归。”晚上可不安全。
“灯上声色起,日落盛市归。”说得就好像她真去过夜市一样。
但是我还是担心,若是父亲前来探看,却见女儿闺房内,灯未点,人不在,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只有对瓴儿摇摇头,对到:“蒙闻灯未起,欢笑不复归。”
瓴儿大为扫兴,嘟着嘴背过身去半晌不理我。但是过不了多久还是转过来从书里抬起眼睛偷偷看我,小声央求:“那我们明天白天去吧,我们只买书,快去快回?”
我一下就被“买书”这个词汇打动了。踌躇着说:“但是……”
不等我再找理由反驳,瓴儿凑上来拉住我,摇着我的胳膊就又开始撒娇了:“好嘛,好嘛!木槿姐姐最好了!就去一次嘛!去去就回的!……”
“……”
“好啦!就一次!就一次!”
“那……就一次……”
两个丫头第一次跑出去,说不上是我带坏的瓴儿还是她怂恿的我。说是只此一次,可惜出了门就把保证全然抛到了脑后,以后去的次数简直数不胜数。
我们一路问路去书斋,路上饱受路人的注目礼。两人都很开心,也没闹出什么事。整个过程就像一次探险。最重要的是还成功寻到了宝贝。
我是在回来之后才告诉甜儿我们去干过什么的,甜儿颇被惊到了。她说:“小姐,您就这样出去是不合规矩的!让外人看见了会说我们钱家没教养的!”
我就回她道:“我是从后门出去的,没让人看到。”
甜儿又道:“万一让人认出来了呢!而且老爷万一在您不在的时候来了呢?”
这我倒是没考虑,按理说我从小就呆在院子里,是不应该有人认得我的,但父亲这边就不同了,父亲熟识的朋友我都是见过的,虽说他们未必都记得我,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有父亲本人就更严重了,从前他就很喜欢来看我读书,问我最近有什么不甚明白的地方。万一他哪天心血来潮过来看乖女儿学习,我却离奇失踪,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于是计划了一下,以后要趁父亲不在的时候出门,而且出门前要稍稍装扮一下,最好化妆成男孩子——这是书里常出现的计策。至于甜儿,只得在万般无奈下接受了我安排的打探父亲情况的任务。
日子就在我每日如饥似渴地阅读和购书中过得飞快。
我和瓴儿的关系好得就像亲姐妹,两人每每眼神交汇,就像是有什么秘密一般窃窃笑起来。我们常常一起研读买来的书,我给她讲解诗文里的典故,我的思路很跳跃,一讲就讲得收不住嘴,常常是由这个典故想到另一个读过的有趣故事,往往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有时讲到读过的历史政事,便不由得加几句自己的点评;对时人推崇的文章,一些嗤之以鼻一些大加声辩,仿佛那些作者就站在我的面前供我指着鼻子评点批评。
瓴儿听得十分入神,眼睛亮亮的,无端让人振奋。
她说:“钱檐你别作我姐姐了!”